末了,巴巴地追问:“先生,我前两日写了字,可不可以看一看?”
李文秀走哪,水笙都跟哪儿,脚边钻了只猫儿似地,小眼神闪着光,巴巴地可怜。
李文秀无奈:“莫要再跟,转得我头晕,这就进屋看。”
院子里的积水已清得差不多,手指头一勾,示意少年跟上。
*
两人前后走进堂内,水笙递出前两日休息誊抄的一节经史。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李文秀含笑抬眼:“不错,又有长进了,这两日抄那么多字,紧着点手腕。”
又道:“找个时机,我给朋友去封信,到时候给你接点誊抄启蒙书的活。”
水笙面露欣喜,高兴之余,眼眶不由染红一圈。
“哎哟,怎么不高兴想哭,高兴也要哭?”李文秀见过的人一向直来直往,很少有这般动不动就眼红流泪的,咋舌叹息。
水笙被打趣得脸红。
现下他面红眼红,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害羞去了,如白纸一样,心里的千变万化叫人看个清楚,瞬间把李文秀逗笑了。
水笙被笑丝毫不恼,记起一事,小着声说道:“先生,过几日我跟赵驰进城,想与你告半天假。”
李文秀点点头,又道:“若要进城,想拖你们帮我办件事。”
水笙:“何事?”
李文秀:“那堆经史子集抄完了,帮我带到塘桥镇上,去清净巷的那家青云书斋,把书交过去,”
又道:“你拿着我写的引荐信,去见他们老板,等看过信,对方知晓怎么做。”
离溪花村最近的镇子是临溪镇,之前赵驰带水笙去的,便是这地方。
塘桥镇更远些,从临溪镇过去,得多转一个时辰的路。
怕水笙赶不回来,李文秀口风一变,多允了他一天的假。
听完,水笙难以抑制地笑了,眼睛流了两行泪。
看李文秀头疼,他赧然一笑:“我,我是太高兴了。”
当天午后,下了学,水笙和来接自己的赵驰刚见面,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对方。
时间一转,五天后。
赵驰跟养马户租了马车,将备好的货物装箱,严严实实地捆在车板上,多盖两层防水的布。
水笙抱着水囊和干粮,乖乖站在台阶等。
赵驰装好车,一转身,把他抱起来放到凳子上,从溪花村出发,先去桃花村,把李文秀誊抄的书籍带上。
这次赵驰打算直接去塘桥镇,那里比临溪镇更大,驿站四通八达,来往的人多,意味着商机更多。
待到桃花村,水笙下车,敲了敲门。
天蒙蒙亮,村舍喂养的鸡接二连三打鸣。干活儿的村民已经早起,李文秀赋闲于家中,每天日晒三杆才出房门。
水笙敲了门,静静等待。
片刻过,李文秀打着呵欠开门,衣着散漫,毫无避讳。
见他来了,道:“跟我来。”
书房落着一摞书卷,李文秀道:“就这些。”
又拿起单独的一封信,交给他。
“这是引荐信,到了青云书斋,交给他们掌柜就行。”
水笙双手接过信,小心翼翼放入怀里,又捧起那摞书,道:“多谢先生。”
看李文秀眼睛都睁不开,又道:“先生,继续休息吧。”
怕打扰了人,连忙抱着东西轻轻的离开了。
赵驰见他出来,关上大门。
“就这些?”
水笙微微点头,语气轻快:“嗯~”
他示意对方看向自己怀里:“里面有先生的信”
说着抱着书要上马车,右腿一个踩空,半身趴在车板上,书卷掉了一半。
水生做势要捡,视线被书卷中间露出来的小册子吸引。
赵驰也看了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的盯着那本册子。
水笙脑光一亮,这莫非就是先生卖出二十两银子的画册?
不待他开口,风迎面吹来,掉出来的小册子吹翻了一页。
暴露的画册恰好定格。
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跟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年抱在一块。
二人抱在树下,四周花丛烂漫,秋千摇摇摆摆。
那姿势却是老/汉/推/车。
少年脸上的情态纤毫毕露,似乎期待着咽吐什么。
李文秀丹青之术颇为了得,一页画纸,无论氛围还是细节,运笔着墨皆栩栩如生。
两人怔愣之际,风飒飒吹,册子上的画页又翻了几层,一幕比一幕撩拨,叫人看得口鼻火辣,血脉偾张。
水笙呆住。
赵驰当即脸黑。
他横出手,将那画册合起,又将其塞回那撂书籍中,扯开一块隔水布遮好严严实实。
没成想,那个散漫的秀才先生,私下竟画这种粗鄙邪秽的东西卖给书斋。
赵弛星目黝黑,此时简直能喷出火来。
李文秀有没有将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交给水笙?
“他,他可有——”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没,没有……”水笙口鼻冒烟,双颊晕了一抹绯色。
“先生没叫我看这些,我,我也不知书卷夹了画册……”
赵弛冷面点头,臂弯一横,把他抱上马车。
沉声叮嘱:“别碰这些书,尤其是画。”
水笙乖乖点头。
他摸了摸揽在腰肢的大臂,隔一层薄薄的葛布,都能摸到那愤张,鼓起的肌肉。
想起画页上所看,不知为何,脸倏地泛红。
赵弛盯着他,鼻息一乱,错开目光。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水笙摇头:“没,没有想。”
没想画上,反而联想到眼前的男人。
他无意看过赵弛的身体,不比画上的差,甚至更有冲击性。
第40章
夏风穿山而过,车轱辘吱呀吱呀转。
日头攀升后,水笙打开油绢伞,遮着阳,静静望向沉默赶车的背影。
他伸手,揪住对方一截补过的布料。
"赵弛,你还生气么,"又追了一句,“别气了……”
赵弛摇头,仍然无言。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在恼些什么,只能加快驱车,以此冲散胸中闷堵。
背后,少年的声音继续飘来,夹在逆风里,断断续续地,听不太真切。
“那些,我当真没看过……”
“若,若不喜欢,下次,我就不找先生。”
说着说着难过起来:“不接活了。”
赵弛扭头一瞧,水笙竟从怀里摸出那封信,作势要撕掉。
他“吁”地将马车靠在路边,握住那节细致的手腕。
“李文秀所为,跟你没关系。”
沉声说道:“评判一个人,一件事,不能单看一面,不管他出于什么缘故画那些册子,只要不伤天害理,没伤着你,于你我都不相干。”
把信塞回水笙怀里,摸了摸他的轻轻抽动的眼尾,主动揽错。
“是我不好,叫你多想。”
“书斋的活儿,你期盼许久,又为此每日勤练誊抄,如若能接得活,属你的本事。”
赵弛淡淡笑了下:“水笙愈发厉害了。”
旁的人,赵弛从不搭理,唯独与水笙,总是耐心又不吝啬的与他慢慢道说。
似此刻这般,把人哄得眼睛不红了,脸上溢出一丝羞赧和雀跃,方才罢休。
水笙点点头,总算云开雨霁,露出点笑。
“先生是个好人,”
又慢吞吞地解释:“书上说,七情六欲像喝水吃饭一样。”
少年眉眼光亮,神态纯洁真挚,充满好奇。
赵弛看他似要探讨那种画册,眉头一跳,唯恐又要说别的话来。
既不能苛责,只能转移话锋。
“赶路罢,坐稳了。”
马儿重新疾跑,水笙被带得摇摇晃晃。
他连忙伸出胳膊扶上男人窄健的腰身,顾不得再想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