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飘出喷香的气息,水笙来不及重新束发,匆匆赶去刚忙,将碗筷都捧进屋内。
门开着,夜里的雨已经停歇,天光隐在云后,朦胧梦幻。抬眼张望,山野流荡潮湿的气息,一片勃勃新绿。
漫长寒冷的冬天居然过去了。
水笙愣愣杵在门边,心绪起伏恍惚,感觉不太真切。
几日前,他还躲在不远的石块底下,饥寒交迫,指不定哪时就死了。
如今,却睡在遮风避雨的屋子里,桌上摆着刚出锅的面条,汤汁浓郁,香气喷发,一碟包子更是捏得白胖蓬松,令人垂涎。
水笙咽了咽嗓子,小心翼翼地与赵弛对坐。
桌子稍小,赵弛体格宽大,腿又长,两人刚坐下,桌底的腿便碰着了。
赵弛拿起筷子和木勺,就着汤吞了一大口面。
“改天重新打一张桌子,两个人用着小了。”
水笙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太容易满足,觉得怎么样都好。
他饿怕了,一张口就狼吞虎咽。
长久饿惯的肚子吃不进太多食物,吃完半碗面条和两个包子,又灌了半碗汤,水笙捂着腹部,脸色苦恼,眼巴巴地紧盯还剩的早饭,不住吞咽嗓子。
赵弛说道:“放着吧,下顿给你盛少些。”
看少年可怜兮兮地抱着碗不想撒手,只得放低声音,话里几分哄慰。
“今后有我一口饭,就少不了你的,听话,吃不完就放着。”
水笙只能点头,闷闷不乐地“嗯”了声。
赵驰好笑,留了两个蘑菇肉馅的包子给他吃着玩。
早饭不久,水笙把小灶上煮好的药也喝了。
赵弛正在外头搭雨棚,他把碗放好,扶着左腿跟出去。
因为力气不大,只能做点递绳子的活。
赵弛本来想让他休息,低头一看,少年举着两条胳膊,乖乖捧绳。
话到嘴边,咽回肚子,由着水笙跟在脚边了。
水笙丝毫不让自己闲着,雨棚搭好后,跑到井口,拿起晾在木架的抹布。
每日开摊,赵驰会把桌子擦拭干净,他有样学样,扶着桌角仔细擦拭。
赵弛看见也没阻拦,给他折腾去了,省得又往自己脚后跟守着。
擦完桌子,水笙左右瞧瞧,面摊就那么点大,能收拾的地方不多。
灶台前,赵弛正在捏包子,水笙慢慢靠近,往灶底下凑,烟灰碰到润圆鼻尖也毫无知觉,打算继续守,琢磨着能不能帮忙看火。
赵弛虽在捏包子,余光却一直捕捉水笙的举动。见此情形,颇有些哭笑不得。
又不能像赶猫一样把人赶走,便放缓了语调:“外头寒,进屋坐吧。”
又道:“若需要搭把手,会叫你过来的。”
水笙“噢”地一声,有些纠结,最后只得答应,一瘸一拐地回了屋。
赵弛:“鼻子擦一擦。”
水笙照做,指尖从鼻头摸到一丝烟灰,脸颊腾地泛起红云。
他脸上还有未消的藓痕,鼻尖又黑了一块,真成花猫脸了。
也就赵驰心地好,不会笑话他。
他回到屋内呆呆坐着,仔细将被褥又叠了一遍,摆齐桌椅。
忽然想起什么,小心取出大夫开的药膏,揭开盖子,好奇地嗅了嗅。
药膏清凉,水笙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赵弛在外头问:“冷着了?”
水笙晃晃脑袋,又喊:“没、没有凉到。”
买馒头的村民好奇,毕竟赵弛孤身一人,大家都习惯了。
如今,屋内居然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
“赵哥,里头是什么人啊?”
大伙可没听过赵弛还有亲戚,屋内的声音年轻清亮,莫非是娶回来的夫郎?
赵弛:“他是水笙。”
村民“哦”一声,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这年头女人少,男人也能娶男的做夫郎。
但情况不常见,毕竟没法传宗接代。
退一步来说,娶个夫郎,宁可要个身体强壮,勤劳能干的。
毕竟多个人就多口粮,还要给官府上缴税钱,不能勤快干活的可不行。
水笙听到赵弛介绍自己的名字,好奇地扶着门框,露出小脸张望。
接触到村民的眼神,又急急忙忙躲回屋内。
村民:“……”
看清水笙的样子,又不太确定了。
太瘦弱了,模样虽然俏生生的,但普通人家哪有钱养这样的人。
赵弛挡在门前,还未开口,目光透出压力。
村民讪讪一笑,付完钱,拿起馒头匆匆离开。
*
赵弛走进门内,瞥见水笙挺着腰杆,直直坐在椅子上。
不由放缓口吻:“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水笙的身子恢复起来需要一定时日的。
少年坚定摇头:“你、你在忙,不能睡……”
赵弛:“多睡觉才能恢复得快。”
水笙犹豫,最后依旧摇头。
外头来了几名赶车的行商要吃茶,赵弛出去忙活,留下他呆呆坐着。
隔着一堵墙,他仔细听赵弛与旁人说话,心里艳羡又羞愧。
羡慕赵弛能跟旁人说话,不像自己,见了外人第一是害怕,然后找个地方藏好。
水笙头脑昏昏,挺直的肩膀和腰杆缓缓塌下。
他刚服过药,药效催得眼皮坠坠,竟坐着就睡着了。
等赵弛忙完进屋,看见坐在椅子上沉睡的少年,有些好笑。
过去把人打横抱起,放回床铺,轻手除去鞋袜,将叠好的被褥抖开。
水笙迷迷糊糊睁眼,想开口回应,始终挤不出声音。
赵弛:“睡吧。”
水笙听话地闭起眼睛。
*
这一觉,时候已过傍晚。
昏暗朦胧的天光透过门缝打进屋内,水笙望着灰色的泥墙,又对着地面出神。
他从褥子里爬起,套上鞋袜,正要下地,赵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已经收摊了,不用急着出来。”
水笙套好外衫,推门而出。
四周灰暗,他竟然睡了一个下午!
水笙嘴角一瞥,好不委屈。
“为,为何、不叫我。”
看见赵弛正在收拾没买完的面点,连忙抬起右腿,拖着左腿跑到井边。
水笙拿着抹布挨个将桌椅擦了。
夜色更浓,赵弛靠近,见他还揪着张抹布别扭地站在门口,不由一笑:“嘴巴怎么撅那么高。”
水笙轻轻撅嘴,却并非闹脾气的样子。小脸上闪过委屈,内疚,还有一丝小心翼翼地讨好。
似乎在担心,怕不干活就会被赶走。
赵弛觉察出这份心思,想告诉水笙,不必如此刻意,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他常年独身,少与人亲近来往,少年心思敏感,说话太重太轻似乎都不合适。
用过晚饭,赵弛将堆了一日的锅碗盆搬到井边清洗,油灯透出的光线晃了晃,水笙又跟了出来。
井口前,一大一小的身影挨着。
入夜春寒更甚,赵弛将擦干的碗叠齐,碰到水笙的指尖,很是冰冷,下意识抬手,将指尖裹住,碰了碰。
水笙差点把碗摔了。
“赵、赵……”
赵弛:“手都冷了。”
若是直接赶人,定然赶不走,只得变换语气:“去小灶看看,药该煎好了。”
水笙闷闷点头。
大夫给他抓了好多药,价钱不便宜,虽然味苦,但他舍不得浪费。
水笙蹲久了腿麻,站起时身子歪了歪,差点摔倒。
赵弛眼疾手快,有力的臂弯一捞,几乎把人抱在腿上。
水笙的鼻尖儿撞到厚实弹性的胸口上,伸手摸着,有些呆。
彼此对视,鼻息交错。
赵弛紧了紧嗓子。
“路滑,当心点。”
水笙抬了抬左腿,眼睛飞快地转了一圈。
他什么都没说,闷闷跑开了。
第7章
水笙这副身子,一时半会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