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珰(48)

2025-10-01 评论

  卿云比长龄喝得少些,故而也要清醒许多,他自倒了杯酒,道:“长龄。”

  长龄似未听到,仍靠在窗边,冷风吹动他的鬓发,不知是不是卿云错了眼,他恍然间望见长龄面上似乎闪过一滴泪。

  卿云放下杯盏,走到长龄身边,斜坐在榻上,长龄似仍未察觉,仍定定地望着外头,卿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瞧见一片快要倾泻而下的星空。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呢?玉荷宫破败不堪,年久失修,夜里便是想找个看不到星星的地方也难呢。

  卿云自嘲一笑。

  长龄这才似回过神来,二人四目相对,眼中竟都有几分悲戚。

  “大好的日子,哭什么?”卿云道。

  长龄笑了笑,“我哭了吗?我倒不知道,”他揉了揉眼,“大约是风吹的,吃了些酒,太热了。”

  卿云背靠在墙上,他轻声道:“长龄,我与你同住也快两年了,怎么从未见你过生辰?”

  宫里的太监们不比前朝,前朝权势大的太监过生辰时在宫中大办宴席,据说好些朝臣也得送礼,如若不然,便等着死吧。

  到了今朝,太监们的好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便是那些有身份的大太监平素也不敢张扬,过生辰也不过是去御膳房自买些酒菜,回屋里自个庆祝庆祝。

  像长龄这般在东宫已是权势最大的太监,至少也可如今夜这般张罗一桌,再说李照待宫人也并不严苛,对待长龄又一直宠幸有加,也不见李照赏长龄什么。

  “生辰……”长龄也转身坐下,靠在窗另一边的墙上,低声道,“……有什么可过的呢。”

  “你呢?”长龄转过脸,“你若不提,我倒还不好问,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卿云笑了笑,摇头,“我也不知道。”

  长龄道:“许是你入宫太早了,太子命我去查过内侍省的记录,你原是永平五年入的宫,祖籍也是京城。”

  卿云怔住,他从来不知也未去查过,这些对他而言都是过去的事了,无甚意义,他也并不在乎,重要的是眼前和将来。

  “你还记得自己家在哪吗?”长龄温声道。

  卿云低头一笑,“我连自己哪一年入宫都记不得,怎么还会记得自己的家在哪?既把我送入了宫,便是当我没我这个儿子了,你不是说了吗?东宫才是我们的家。”

  长龄目光怜爱又温柔地注视着卿云,“是,东宫才是我们的家。”

  侧面阵阵冷风吹来,卿云脸上的热意慢慢消了下去,“长龄,你喜欢这个家吗?”

  长龄一怔,他望着卿云,只觉卿云面上神色淡淡的,他心里不自觉地便又想劝慰他,“喜不喜欢,咱们也只有这儿了。”

  “我便知道长龄你会这么说,”卿云转过身,盘腿坐着面向长龄,“长龄,这两年来你一向照顾我,处处关照,时时提点,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长龄面上又泛起了红,“卿云……”

  卿云摇头,“不必说那些见外话,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至于他的心意,他想长龄应当是不明白的。

  长龄隔着窗向卿云伸出了手,卿云心中暗嘲主仆二人果然是一个路数,一面将手递给长龄,长龄的手比他的大,也比他的热。

  “自太子将你托付给我,我心里便多了样心事,”长龄半醉半醒,“也是太子可怜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这倒怪了,东宫里这么多太监,你若真想要人陪伴,什么人寻不到呢?”卿云笑盈盈道。

  长龄道:“便是我不想……也不敢。”

  卿云心下一哂,“你怕太子不悦。”

  长龄默然垂下了脸。

  “你原也有难处。”

  卿云轻声道:“你虽救了太子,却不博太子的宠爱,是怕自己太显眼了吗?”

  长龄轻笑了笑,“哪能那么容易便博得太子的宠爱呢?”

  卿云也笑了,“我知道你这话是哄我的。”

  长龄抓了下卿云的手,“你能讨殿下的喜欢也是极不容易的,我知道你很花心思,也很难。”

  卿云听了这话丝毫不觉着安慰熨帖,心中却是止不住地冷笑。

  他前段时日就已彻底明白了长龄为何在他初入东宫时望他的种种眼神那样奇怪。

  长龄是早觉着像他这般没学过规矩的太监入了东宫,还是在太子跟前伺候,少不得要经历许多磋磨。他冷眼瞧着他使尽浑身解数讨好太子,他自然可以如此。因他是长龄,东宫里在太子面前独一份的长龄。

  “罢了,不提那些。”

  “如今你我二人同住一处,你呢,掌东宫事务,我呢,得太子宠爱,你我二人同心协力,在东宫便再没什么可怕的了。”

  长龄听了卿云这话,未曾辩驳,只抓了下卿云的手。

  寒风打窗,簌簌作响,卿云和长龄静坐了许久,直到两人身上都冷了才关上窗下了榻,回到桌上又倒了些热酒,互相碰杯饮了一盅。

  “愿咱们年岁今朝长相伴。”

  长龄含笑说了句祝酒词,卿云也浅笑回道:“岁岁年年,共欢同乐。”

  新元八年的第一日便天降瑞雪,卿云身穿狐皮大氅,揣着手炉在雪地间慢行,一步步走到宫人们居住的下房。

  “卿云小公公新年好。”

  小太监们凑趣地上来道贺,卿云也不吝啬,凡说吉利话的,都赏一个小金锭子,如今他与两年前才来东宫时已是天差地别,原要收买人心也没什么难的,不过肯多花些钱就是了。

  卿云如今在东宫衣食不缺,只出不得宫,本朝对太监管得极其严苛,不许太监及其亲眷钱财往来,更不许在外置办私产,除非外放出宫,脱了太监的身份。即便离宫,也需严厉审查,来路不明的财物带不出宫不说,一个不好,便要获罪。可若真能出得宫,总有法子能保住些钱财。

  卿云如今也不去想那些,手头的钱暂时无用,况且若他将来能掌东宫事,还怕收不回如今散出去的财吗?

  “安公公,过年好。”

  卿云进屋后上前拱手,安庆春连忙还礼,“卿云小公公安好。”

  安庆春命个小太监端来热茶,两人一面吃茶一面闲谈说笑,卿云走时恭恭敬敬地献上了个大荷包,安庆春连忙推辞,卿云自是百般好话说尽。

  “您和我师父原是同辈,如今宫里头不兴这个,换了从前,咱们也是一家人,我入了东宫,多有得罪之处,幸得安公公您大人有大量能容得下我,否则便光靠太子宠爱,我又能有几时好?”

  “我与长龄公公虽同住一屋,实则长龄公公对待众人也没什么不同,这您是知道的,说得好,这叫处事公正,说得透些,便是冷心冷情,我纵与他住得再久,便也就是那般了,日后还是要倚仗安公公您多多关照。”

  “师父不在了,这个,您就权当我尽一份孝心吧……”

  卿云一面说一面垂下脸,似是万分伤感。

  安庆春这才终于收了那荷包,叹了口气道:“如今的宫里哪比得上从前,咱们做太监的,和家里头都是绝了的,照理说进了宫,大家便都是亲兄弟,可惜啊……瑞春是个实诚人,我与他相识一场,未料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王满春这个狗娘养的,咱们都是一块儿筛下来留在宫里的,他竟如此心狠手辣,你也算替你师父出了口恶气,他若泉下有知,定会十分欣慰的。”

  卿云道:“我前段时日入宫,听闻王满春已回司苑局当差了。”

  安庆春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他原是淑妃宫里出来的,本就是在淑妃宫里调养花草得了淑妃的宠爱,淑妃送他去了司苑局,一步步爬上去的,”安庆春手负在身后,面上平静无波,“淑妃娘娘是菩萨心肠,对待旧人总是好的。”

  “是啊,在宫里头跟了个好主子,比什么都强。”

  安庆春手指了下卿云,“这话你便说对了,咱们哪,跟着太子,迟早会有出头之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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