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故事_作者:台北人(35)

2017-08-02 台北人

  心脏陡然一跳───是高镇东。

  那头似乎走到一个比较安静地方,可依然挡不住阵阵重节奏的舞曲,隔着电话,咚滋咚滋地,一下一下敲在我震颤的耳膜上,高镇东似笑了声,说:「没事────就是确认一下我有没有看错人。」

  我本能抬起头四处张望。

  我站在街边,入目的全是陌生脸孔,回头去看酒吧那面大片的玻璃窗,上面吊着一颗颗霓虹灯泡,玻璃里头人太多、又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那滋味复杂得再也说不清楚,不是简单的好坏或喜恶能概括分明。这声音就是种诅咒,每喊一次程瀚青,我就要开始胡涂,头晕目眩,就要发疯────听,它又来了,又在咒我了。咒我不得超生。它什么都不用多说,只要念念这三个字,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其实早就完了。从十五岁那年开始。

  …….阿生就在不远处等着我。玻璃上映着我的倒影────一个举着电话、面色沉默的男人,微张着嘴,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迷惘、疲倦,来自体内深处的贱xing混和着悲哀再度蔓延开来……

  玻璃窗上红红绿绿的光影,煞是好看,一度让我想起那年泰国细雨中迷离的月光,我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那时,我跟高镇东站在深夜的曼谷街头,也是这样五彩的灯光,cháo湿、朦胧。

  他大笑着说明年去香港,后年日本,大后年再去美国…….我们接吻,拥抱,我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美梦。

  高镇东。高镇东啊……

  这通电话沉默了许久。

  他忽然说:「打这通电话之前,我很犹豫,因为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接我的电话。我告诉我自己,如果没有看错────如果真的是你……那我就要问你一个问题。」

  我握紧电话。没有出声。

  他静默半秒,突然叫了我的全名:「程瀚青,我很了解我自己,所以我给不了任何保证────」

  这时,后头的阿生忽然高喊:「阿青!」

  我不知道自己在gān嘛。

  也不知道高镇东在哪里。我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止扫动,举着电话,那时我不顾阿生在背后的呼喊,快步拉走进酒吧,拉开玻璃门,跑进那空气不良的空间里。

  震耳yù聋的音làng,吼着我听不懂半句的英文,四周拥挤不堪,欢呼、尖叫、低语,嗡嗡一片地震动着耳膜,昏暗的灯光下,我在人流中急行,旋转,迷失,跟那些带着香水味的陌生男女或重或轻地擦身而过,这张脸、那张脸……我听见自己咚咚心跳,它在说:我要找到他。

  ......酒吧内相当吵,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听见了高镇东最后那句话:「我们重新开始吧。」

  也许高镇东又喝醉了。

  说的是醉话。就跟去年在曼谷街头那通风言风语没什么两样。

  ……我急了。才发现这间酒吧原来这么大。在这个密闭空间里,我撞了多少人,不知道哪里是终点,像个无头苍蝇般不断乱闯,四顾茫茫,绕了一圈又一圈,还是徒劳一场。

  我说不出不好,也开不了口问你在哪里。

  也许他根本不在这里。也许他在。这恰好反证了我们的关系,这么久以来,不过是看似很近,实则很远而已。

  我始终没有回答,电话也不曾挂断,突然间,有个人从后拉了我一把,很用力,我猛地回过头,是一脸莫名的阿生……

  阿生一头雾水地问:「你怎么啦!有熟人?」

  我怔怔看着他,那个差点破裂的气球剎那又这么疲软下来,酒吧内的空气不好,空气混着各种奇怪的香味、烟味及体味,我定在原地,宛如一桶冰水浇下来。

  我看着阿生,又或者,只是对着面前的阿生出神,抓着电话的手从耳朵缓缓往下滑,屏幕上的通话结束在六分零二秒。不过比五分钟多出了一分多钟。

  ……背后出了一层汗,原来时间这么短,我却恍惚感到灭顶般的漫长。

  那晚我的状况十分不好,总是不在状态,于是只跟阿生坐到十二点多就结了帐,喝得也不多。

  我们直接在酒吧门口分道扬镳,阿生知道我qíng绪不好,话也不多,只叫我别骑车回去了,乘车吧。我朝他摆了摆手,见他独自的背影越走越远,多少感到对不起他。

  我走得很慢,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原本今夜的打算是在附近开房,明天再骑车回去,可现在不过零点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