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_作者:脉脉/渥丹(29)

2017-07-04 脉脉渥丹

  顾云声抹一把脸上的雨,勉力拉住缰绳,大声呼喊走在前面带路的本地人:“大哥,先找个稍微开阔的地方避一避吧,雨好像又要大起来了。”

  走在前面的人起先并没听到,顾云声又喊了一遍,这次喊破了嗓子,禁不住伏下身咳嗽起来。这时回应传来:“再没几里路就到了,这一段都是山路,没地方避的。跟紧一点。下面有岔路了。”

  这一路下来,顾云声早就不记得走了多久的路,印象里只记得天色始终是黑蒙蒙的,伴在耳边的都是风雨声,带路的人也都换了好几个,从最初的火车,到汽车,也搭过拖拉机,等水淹到路面上连拖拉机都没办法前进了就靠走,栉风沐雨、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才搭上了也急着回乡的本地人的骡子,磕磕绊绊从清晨一直走到现在,才听到这么一句“要到了”,连日来因劳累造成的深刻的麻木和疲倦被这一点小小的希望刺痛了,他在驴背上坐直:“嗯,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果然没多久过了个三岔路口,路也忽然变得更难走起来。前面带路的骡子因为身上还负了其他重物,陷在泥泞的山路上好几次,带路的老乡自己要下来不说,还要把货物也卸下,这样一来顾云声也不得不下来,牵着分担了一部分辎货的骡子跟着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这样折腾了几次,顾云声累得眼前一片漆黑,低着头,勉qiáng跟着前面人的脚步,机械一般地走着。他双腿早像灌了铅,现在是连大脑都是这样了,每一步都混混噩噩,心里却在反复想,这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带路的人停了下来,顾云声艰难地抬起头,才发现停在了桥头。桥下的河水涨起来了,水流急且浑浊,卷带着上游的泥土和被打落的枝叶,打着漩奔流而去。这样的景象让顾云声双眼发花,他内心挣扎了一阵,才勉qiáng能打起jīng神开口:“还要多远才到?”

  不料这时老乡的声音里带上一点久违的笑意和舒畅:“你抬头看看,桥那边再过去,就是了,看见塔了没有?”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才看清原来过了这座桥,就是块小小的平整的土地,坳在群山之中,几十户人家,稀疏地分布着,便显得视线最尽头的那一寺一塔,分外地高大庄严起来。

  到了村口,两个人就分了手,老乡指点他方向,又看他脸色欠佳,执意继续骡子借给他,说改日去庙里领。然而这一路顾云声早已是骑得苦不堪言,坚持说既然不远,雨也小了,还是走过去。他如此坚持,对方就再一次告诉他方向:“一直走,过了土地庙,走到山根根下头,庙就在那里。”说完执意塞了一把李子一把梨到顾云声怀里,就赶着自家的牲口带着货物,走上了另外一条田间的土路。

  顾云声甚至没有力气去目送这好心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他费力地直起腰,骑着骡子在山路上颠簸了一天,整个人浑身上下的骨头就像要散透了,大腿被磨得生疼,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在叫嚣着要休息。试着迈开步子,却先摔了一跤狠的,跪在被雨水刷得gāngān净净的青石板路上,好半天都起不来。

  他垂着头,盯住眼前的道路。这大概是今天以来他走过的最好的一条路,大块的平直的青条石容得三人并肩通过,车马往来得多了,天长地久,竟也把这冰冷坚硬的石块刻上了车辙的痕迹。顾云声茫茫然把目光放远,累得都僵硬了的脑子里终于缓缓浮出一个念头:这路是带着他去见江天的,江天就在路的尽头。

  想到这点,他还是爬了起来,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去。

  山雨到了这山坳,似乎也没了肆nüè的力气,渐渐温柔起来。听着雨水落在自己斗笠上的声音轻了,顾云声脚步似乎也轻了。不知不觉,他已经走过老乡告诉他的土地庙,眼前赫然所见,是一池荷花潭。盛夏正是荷花最美的季节,就算在深山也不例外。荷叶上落了太多的水,撑不住了,随着风摇曳起来,积雨倾到潭中,泛起一个个更大的涟漪,荷花却在雨水中愈发娇艳起来,婷婷而立,留下一抹鲜嫩的色彩。而池塘的后面,寺庙的山门,也就是咫尺之遥了。

  写着钵山寺的匾额,墨迹业已黯淡了,寺门半开着,无人照应,随着风微微动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红漆早已褪去,露出木头的本色来,huáng铜的门扣被无数人的手摩挲得异常光滑,闪着温柔的金属的光泽,是整座山门唯一一点亮色。顾云声深深吸了口气,抹去脸上的雨渍,打起最后一点点jīng神,推开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