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的他,却像一个真正的犯人,只是关押他的不是监狱的四面高墙,而是他心中的牢笼。狱警就是他自己,只有他才能将自己释放。
文昭的主治医生单独对我说,因为长期对xing的依赖,已经影响了文昭的内环境,也就是说,他已经出现了激素分泌失调的qíng况。这个需要用药物来进行调节,也需要病人自我控制。
因为治疗刚刚开始,患者目前还感觉不到什么。可是随着治疗时间的加长,药物的副作用逐一出现,痛苦的程度也会越来越深。尤其是像文昭这样,有五六年xing瘾历史的患者,那种痛苦的程度可能不亚于戒毒。
他还说,看着自己的爱人承受那种日夜难安的痛苦,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度的心理折磨。所以我一定要坚qiáng,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只有我不放弃,文昭的病才有康复的希望。治疗任何形式的成瘾症,都有一条铁打不动的规律,那就是坚持。只要熬过了一个特定的周期,日后注意自我调整,文昭完全可以恢复得像正常人一样。
我将医生的话仔细记下,每天除了他做心理辅导的时候,我不能跟在他身边,其他的时间,我都是一刻不离的陪着他。
文惠说得没错,文昭真的是个很听话的病人。就算没有我的提醒,他自己也会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严格遵守纸上的作息,哪怕那些治疗方案,对于一个像文昭这样要面子的男人来说是多么的苛刻。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我难受的是那些护士的眼神,虽然她们懂得掩饰,可是当我陪着文昭去做检查,有几次不经意看到那些无聊的女人窃笑又好奇的目光,我都紧紧攥着拳头,qiáng忍着让自己不要发作。因为我不想惊动了文昭,让他更加难受。
某些时候,病人是没有尊严的。
但医者父母心,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样?他生病了,他不能控制自己,尽管这种病让普通人觉得羞耻,但这不全是他的错。而且此刻的文昭是这样虔诚,就像一个心怀孤勇的战士,惨烈而悲壮地跟自己打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文惠说过,xing瘾症患者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也是一个被社会刻意忽略的群体。他们在痛苦中挣扎,也将痛苦隐藏,羞愧让他们对亲人和朋友难以启齿,也无法在他人那里找到共鸣,很难有人真的理解他们,就连自己的亲人都是如此。
既然这样,我们又何必去在意那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治疗的一步步深入,我渐渐发现,那些在我们背后窃笑的眼神原来是那么微不足道。
因为文昭的痛苦,远远比那些要可怕得多。
他变得越来越bào躁,有时候连句话也不能对我说,更别说去做运动,听音乐,跟其他病人互动。他只能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从早到晚,来来回回重复无数次。他坐不住,也安静不下来,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只有吃了镇静剂之后,他才能平静下来,稍稍睡一会儿,可那些镇静剂的副作用也越来越厉害。他经常头疼,幻听,心慌,恶心,呕吐,有时候甚至连饭都吃不下去。
身体的不适自然会影响qíng绪,当踱步已经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他开始用力摔东西。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在晚上,他都能把屋子里可以砸的东西砸得粉碎,连一个小小的牙签盒都不放过。
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很有默契的自动分开。我会躲到另外一个房间,给文昭留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发泄。不是不担心他会弄伤自己,而是我知道,比起ròu体的痛苦,他更无法忍受在我面前丑态毕露的jīng神折磨。
他就是这样,这样爱面子,又这样的孩子气。他不让我看,我就不看。有时候尊重一个病人的意愿,比日夜不停的照顾他更加重要,也更加艰难。
尤其是隔着两道薄薄的门板,听到对面的文昭,像只深陷囹圄的野shòu痛苦哀啸,我都是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抖得像窗外的树叶,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怕到不行的时候,我就坐在地板上,用手绢蒙住自己的眼睛,在黑暗中将那个跟了我多年的魔方转得飞快,在心中默念那些复杂的口诀,将魔方一次次打乱,再一次次拼好。我用这样的方法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忽略那些在寂静的夜里尖锐得让人心慌的碎响,忽略文昭痛苦的哀哮。
实在害怕到忍不住了,我就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背,然后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楚夏,不要怕,你要坚持住。你胜利就是他胜利,你失败就是他失败。你们现在只有彼此,他只有你,你也只有他。你要坚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