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听出前因后果,御剑已经沉声下令:“传令灵察营,一刻钟后,城门集合!备马!”
屈方宁忙往被中一缩,心中万分失望。听他赤足走动、穿衣系带的细微窸窣声一直响在帐门旁,接着面具清响,长枪离地,眼见就要出门。他张嘴yù喊,又咬牙忍住:“这时候开了口,可就输定了。”
一念刚生,靴声走近,chuáng面向下一沉,熟悉的气息从身后拢来:“醒了?我出去一趟。”
屈方宁心脏怦地一跳,装作刚醒的样子,揉揉眼睛,迷迷蒙蒙转了个身。御剑的脸孔在流火红光映照下,似乎也没有睡前那么可恨了。
御剑抬手yù碰他额头,手腕上钢甲一动,屈方宁就怕冷地往后一躲,小声道:“什察尔城?”
御剑嗯了一声,仿佛记起了甚么,笑道:“带你去玩儿?”
屈方宁也同时记起第一次见他真容的qíng形,恍然如在昨日。心中不知是何感受,轻轻点了点头:“要去。”
御剑目中也露出笑意,一展貂裘裹住了他,抱在怀里,径自上马。
这一夜仿佛上天蓄意为之,非但目的地不改,连雪光、月亮都是一模一样。屈方宁脸上戴着他的银面具,与三年前毫无差别,依然大了许多,连嘴唇也遮住了。
御剑身跨越影,率两队翼形骑兵一路驰骋,如黑雁在白波上破làng而行。身前无物遮挡寒风,他便单手执辔,将屈方宁按进自己怀里,一手替他裹紧自己的黑氅。察觉他从自己胸口探出头来,责道:“外面冷。”
屈方宁含糊唔了一声,伸手接过他手的位置,将他结冰的手套一握,冷得立刻打了个寒颤。
御剑知道他怕冷,故意冰了他一下。屈方宁全身剧烈一抖,却不肯把他的手丢下,忍着冷给他捂热了一会儿,实在是冻得受不了,与他十指扣在一起。
御剑这才懂他的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心口一阵温暖,低声笑道:“心疼我了?”
屈方宁没作声。直到自己的手跟他一样冰了,才轻声说:“我刚才都没睡着。”
御剑道:“嗯。听见你翻身了。”
屈方宁靠在他肩上,停了片刻道:“我一听见你那么……轻描淡写地说着左京王,对拿下繁朔又沾沾自喜的,一股火轰的就窜上来,快把我烧空了。我知道我对你不是什么大事,你也说得很清楚了……可是我没有办法。我难过。”
御剑揽紧他一些:“难过就说。”纵马越过一条雪沟,继道:“你是我最大的事。”
屈方宁在他肩上嗯了一声。
隔了一会,御剑道:“一拍两散这种话,以后都不说了。”
屈方宁小小的点一下头,在凛烈风声中艰难地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御剑低头看着他,冷硬的金属鬼面压了下来,在他面具的嘴唇部位碰了碰。
第53章 劫道
什察尔城城门大开,七八十两轮小车蜿蜒列成一条长龙,车上以厚帆布覆盖,扎得严严实实。押车的丁夫神qíng惫懒,百无聊赖,三五蹲聚在雪地里,赌钱为乐。百余名南军押后驻扎,垂头丧气,负伤者众。十来名南朝使臣垂手恭立门口,为首之人是名太监,曲背弓腰,哭丧着脸,正向什察尔城城主哭诉着甚么。进城一问,才知这一批使臣非比寻常,乃是运送岁币的漕司官吏。想来那小车中装载的,便是大南朝向千叶称臣纳币之物,十万雪花银、万匹练白绢了。屈方宁提了一路的心这才放下,心中暗暗好奇:“这群京中来的官儿不认得路么?千叶的jiāo币所在妺水上游,距此足有一百六七十里。他们怎么走到辛然来啦?”
御剑勒马城门,见十车九空,目光yīn沉,森然道:“有何变故?”
那太监名叫田文亮,平日在宫中颇为受宠,监管押运虽然是头一遭,看人的眼力着实不差。一见御剑气度凛然,腰立即又哈下去三分,说话是谄媚中又带了丝哭腔:“上官,这事儿实实的不赖咱们。咱们自打管上这批儿物件,那是看得比命还严实,从京里过来这二十多天,没敢合过一夜眼!谁知才出镇州地界,它……它……就给人抢了呀!”一声哀嚎,涕泪齐下。
屈方宁见他哭天抹泪,如同作法唱戏一般,忍不住好笑,又有些担心:“历年南朝岁币入库,北方诸国都要百般刁难。现在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怕是又要被狠狠勒索一番。”
御剑冷冷道:“怎么抢的?”
田文亮忙举袖擦了擦眼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起来。太监吊嗓本来就有些膈应人,这田文亮更多了三分宫廷作态,屈方宁只堪堪听了个大概。言中道:前日他们一行在镇州城郊四十里处落脚暂歇,平地里一声震天吼,跳出一窝无耻盗匪;身着皮毡皮袄,手执圆棍弯刀,口里胡言乱语,一句也不懂得。行事残bào,凶悍无比,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杀。随行护卫军只二百人,不能抗,只得眼睁睁看着贼人将绢银搬去。事毕清点,绢纲只余八九百匹,银纲仅剩六千多两,守军、丁夫伤亡过半,贼人仍虎视眈眈,在后窥伺。无奈改道什察尔城,恳请辛然庇护,并严惩贼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