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作者:林擒年(18)

2016-03-31 林擒年

巫神出世事关神山气数,再是不甘、再是跳墙也该明白有些东西是天数,违逆不得,否则便是自讨没趣。白泽这番话是棒喝,意在告诉争的斗的都别过了头。打那以后果然消停了一阵。昆仑于是过了好长一段清净日子。清净的日子里他常常做梦,梦里常有满山红似火的野枫,常有汪着一圈huáng晕的肥月亮,还有他养了七年的一团小ròu。八年岁月风尘倏忽而过,恍如隔世,那团小ròu的面目早已模糊,所有留存仅仅是一种软和暖的触感。梦断断续续,软和暖也时断时续,接续不起的前尘往事种下“因”,在他历第九重幻境时结出了“果”。

第10章 魔障

昆仑在第九重幻境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依然是漫山遍野的红枫,依然是书和酒还有一包下酒用的花生米。他在等,等那团小ròu一阵风似的刮过来,憋一股小坏,一头撞向他。等得久了,有些沉不住气,便向林子深处去寻。遍寻不着时,有人逆光而来,笑着喊他:“昆仑!”
昔时一团小ròu长开了,眉眼俊气,秀在根骨,风韵天成。身量也抻开了,纤长结实,糅合了少年的青涩与青年的沉稳——还未熟透的一枚果,酸后回甘,滋味绵长。
他在他十几步开外站下,不肯过来,只是笑,笑起来两个小小笑涡。昆仑也笑,长者的纵容无奈包含其中。他既不肯过来,那他过去也未尝不可。走近了,近得都能看见他垂下的眼帘上沾一瓣小小落花了。落花白净,落在他镀了一层阳光色的肌肤上,无端诱人。
相顾无言。
那是千流归海后的宁静。
良久。
他突然一跃而起,朝昆仑一股脑撞来。
昆仑闭上眼,敞开怀抱接牢他。抱在怀里才能体味出那细微的变化:个头不算矮,但还有往上长的余地,头顶刚刚碰到他肩窝,恰好能全部纳入怀里,紧紧锁住密密封牢,替他抵挡尘世万万般。手底下的肌肤从孩童的柔软过渡到了少年的柔韧,温暖扩大了,昆仑甚至在这温暖中感到一丝煎熬。煎熬渐渐化为灼热,梦中的昆仑热得受不住,一双手攀到了少年柔韧结实的腰上。腰还细,那样一捻,用力些就会断成两截的。这样可怜可爱。爱怜到极处,便将唇凑上去,顺着腰线游走,细细丈量,流连忘返……
妄念纷至沓来,没顶之前,昆仑明了——心魔已成,在劫难逃。
一线清明系不住无所不至的心魔,幻象变化多端,如巨橼,狠狠撕开他因qíng动而guī裂的心防。失了守的五色六根通路大开,往哪都能下刀子。昆仑退守心脉,企图用心念反压妄念,两念相抵,bī断一根心脉,血涌至唇角,从那儿滂沱四溢。
不论如何,只有那团小ròu是不能动的!
七年光yīn,两千来个日夜,汤汤水水、粥粥饭饭、牵牵挂挂,亲力亲为,qíng冷qíng热,养得那么好,不该是这样收场!
他对幻境中那样一个龌龊污秽的“本真”抵死不认,徒劳死守。守至第七日,心血都要流gān了,九根心脉,只剩一脉将断未断。他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半挨着一面墙,气息微渺,“下世”的光景确凿无疑。他一直半梦半醒,时而昏睡于现世,时而清醒于幻境。
没想到还会有人哭他。那人变回七岁孩童,立于来凤山山脚,哭得脱了形,声音劈了,听上去血ròu模糊。他仰头朝他喊:“昆仑你要等我!等我攒够了钱来赎你!!”
是了,他的ròuròu是会说出这样话的人。从来率xing,谁对他好他永远刻在心上,一骨脑一根筋地涌泉来报,哪怕他辛劳一世仍旧“赎”不回你,他也不灰心不丧气不断念,让你一定得好好活着,等到他来迎你那一天。
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不就是对那个龌龊污秽的“本真”认账么?他认了还不行吗?
认了账,同流合污,放纵yù念去胡作非为,他自愿藏污纳垢了,心魔还能拿他如何?
余下二十日,他在幻境中天马行空,把妄念发扬光大至极点,无所不用其极,能为不能为的他都对那心魔化成的“心头ròu”施为一遍,也销魂,也蚀骨,也香艳,也得陇望蜀。
那团小ròu就该是他昆仑的!
活命的恩qíng,养育的恩qíng,凭什么不能要他以身相许?!
是年丁未,昆仑破第九重幻境,归巫神位。
出幻境那天,神山上下跪伏于地,迎这还了阳的巫神。
一念成神,一念堕魔。
前生因果,此世纠缠。
又有谁能说得清这尊巫神到底是“神”还是“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