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作者:林擒年(19)

2016-03-31 林擒年

何敬真拜入萧一山门下第三年小暑,神山的白袍们如约而至。这回留下的是效力为一年的药。什么东西一旦成了定例,破例的背后往往伏着大危机。
十一岁的何敬真学会了内敛,外人面前再是心急如焚再是肝肠寸断都不温不火,木木然接过丸药,脑子里已过了无数种后果,每种都不得善终。他熬了一宿,转天清早去了少苍阁。周行逢被扰起来也只略略收拾就出来见他,没让他久等。及至见了面,话又没头没尾不知从何说起,神不守舍,只是枯坐。周师兄好脾xing,慢悠悠品茶坐等,等他自己披荆斩棘,从乱麻里杀出一条血路来。
半晌。
“师兄,我想习武。”这话得一气呵成,略有停顿指不定就半途夭折了。
走门路走到了师兄这儿,无论有路没路都不是味道。
周师兄不响,似在思忖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他明白这便宜师弟为何把门路托到自己这儿。
普天之下,还有谁比周行逢更有门路?有了门路,也不是谁都有那份脸面的。
没有门路,两眼一抹黑,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要习武,那不胡闹么?
有了门路,猛孤丁打上门去求人家收徒弟,磕头磕死在门外人家也不一定理你,谁知道你是哪条沟子里溜出来的泥鳅哇?
便宜师弟还是有几分眼色的,知道托给老头不成,老头名声太大,人qíng债欠下了还死他!还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托给二世祖也够呛,那少爷秧子就晓得混吃等死,其他的事两手一袖,举脖子瞧着!
所以还是得托给既有门路又有脸面的周师兄。
“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卒伍”这话不作伪。要做宰相,jī毛蒜皮经手过,水里火里历练过,见多才识广,总理起一国政务来方能不慌不忙、一丝不乱。猛将都是九死一生从小卒子一路拿命拼闯,拔出尖来,一步步磨上去的。一将功成万骨枯,猛将也是拿千万条xing命堆出来的。要找个拳脚功夫硬、脑子里还存着“硬通货”的猛将,那份难,一点也不逊于寻一个经世治国的良相。何况还得会教,别茶壶里煮饺子,光自己心里有数,有货倒不出。人选倒是有。只要他亲自托qíng,人家必不会推辞。差就差在了年岁上。何敬真虚岁十二了,这个年岁习武,骨头都快长硬了,学起来得多吃多少苦、多受多少罪?
“习武之人多自幼时习起,那时节骨骼尚软,好塑形。你今年虚岁十二,虽未完全长成,骨骼却已硬实,习来不易。”周师兄委婉的提点他,这事有难度。
“我可以多练。”何敬真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但吃苦当享福的决心千真万确。
周师兄也不废话,送走了何敬真后便开始着手张罗。
夏去秋来,沥沥秋雨中,chūn水糙堂来了个访客。访客姓沈名舟,字飞白。投的名刺上说他是诚心来领萧老教诲的,望萧老允他多扰些时日。见了名刺,老头亲自出来迎,冠服堂皇,煞是郑重,敬的就是访客这份人品。
古往今来,猛将如过江之鲫,打出了名堂的也不少,林子一旦大了,啥鸟都飞。有屁事不懂,就晓得一味穷追猛打不依不饶的;有打着打着就huáng袍一盖窃了国的;有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挟天子令诸侯的;有打了一半就撂挑子走人,投到敌国,掉过头来打老东家的。比对之下,沈舟绝对是只“好鸟”。这么说有些失敬,套用萧一山一句话:“沈飞白行事坦dàng,不欺心,不轻诺,不二过,战功赫赫却不张扬,手握重兵却不招忌,功成身退不恋栈,善始善终,乱世当中能如此,这份人品,这份本事,不算古往今来独一份,也是排得上号的了!”老头眼睛经常长在了头顶上,能得他这样评价,这人顶天了!
贵客临门,少不得摆家宴招待一番,也少不得喝两杯。老头也不叫小僮伺候,单打发何敬真过来执壶。这阵仗,连混吃等死的少爷秧子都瞧明白了——老头这是要把蛮子“挂”出去哇!
果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头开口了。他指着何敬真说:“这小子想学几套拳脚防身,看看沈将军是不是得了闲能给指点指点。”。都是套话,私底下的关系早就铺垫好了,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老头在宴散之后留下何敬真单独说话,想了想,觉得还是长话短说的好:“给你引上道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再想想,又说:“得下死劲头去学,不许半途打退堂鼓!”何敬真点头。老头挥挥手让他下去歇着。看他走没了才开始思量周师兄唱的是哪出。周师兄事先当然和他提过这事,也向他征求过人选,他也列了几位供参考,没曾想最终搬来的却是这尊大佛!佛太大了,若是手下徒儿跟不上板眼,那学起来可不乱套了么?!还有一条:小小子是个牛脾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将来为了赶板眼,弄得两边下不来台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