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作者:林擒年(40)

2016-03-31 林擒年

是年丙申,刘建忠挥兵十万攻入蜀地,每下一城则将城内活口屠戮殆尽。攻到蜀王所在的王宫宫城外,将三千名附近蜀民割去耳鼻、斩掉右手,一条绳索牵了用战马拖至宫墙下,晓谕内外:不降者下场当如此!蜀王尚章畏死,举白旗开城门举城皆降。谁知降亦不能免,连蜀王带宫妃王子军士百姓近万人悉数被戮。杀戮之后,刘建忠又将原本居于银峰、宁西的百姓驱赶进蜀地以填补大肆屠戮带来的人口虚空。
自此,刘建忠“活阎王”的名号坐实了,三分天下的格局也分明了——周行逢在北,有青州、雍州、汴州、蔚州、阳和;李天泽在东南,控有平州、湖州、延州、崇州、潋浦;刘建忠在西北,拥川城、兖州、宁西、瓜州、夏州,与周行逢隔官山而望,李天泽又与周行逢分楚水而治。这三分天下各有各的倚恃,谁要吃掉谁都不容易。周师兄继位以来还没有动过大gān戈,零星小仗却也不曾断过,都是在两两jiāo界处起的小摩擦,与三十年前相比也算是有了小安定。躲战祸的流民们渐渐往家乡回流,毕竟是故土难离,拖家带口颠沛流离的日子也不好过,只要有点指望就想着往家走。好在周师兄三年前布下的局初见成效,兼并土地的、贪墨起来没个够的、心肥胆壮时不时惦记着另立山头的、手伸得太长妄图欺上瞒下的,都给抻了筋骨,暂时收了心思,虽说还没到全局在握的份上,好歹也镇住了一gān搅屎棍子,明面里基本平静了,流民们回乡后不论好赖总能得块地种种。吕左相在此中居功至伟,他无疑演活了他“猪”的角色,“吃”得老虎们个个心有余悸。这么一来,箭靶子的角色也就是前后脚的事——皇帝每天都能收到四五份参他的折子,参的角度千奇百怪,从长相入手的有、从品行脾胃破题的也有、从吕相祖宗十八代前说开来的还是有,于茶余饭后给皇帝添了不少乐子。有时候皇帝还会特意留下吕相,拣出特别离奇的与他“奇文共赏”,边念还边捶桌子笑得前仰后合,没有一点人君该有的正经。逢到此时老流氓往往以不变应万变——闭牢那张鸟嘴,苦大仇深地往衣冠镜前一站,摇头摆尾左转右转,等皇帝笑累了自己消停。
“卿有何话说?”皇帝勉力控住笑意,从折子上抬起头来,问问吕相可有要辩解的。
老流氓依旧哀怨地自顾自照镜。最后皇帝看明白了他的姿势:陛下请瞧好,镜子前的这口家猪不日即可脱胎换骨,变成只浑身扎箭的豪猪!
也是的,照朝臣们这个参法,吕相迟早有扎穿漏气的一天,为今之计只有再多竖几块箭靶子,分走一个劲往他身上招呼的明枪暗箭。
皇帝笑也笑完了,看也看够了,回过头来和吕相商量正事。正事就是下一步该怎么走。吕相提了三步棋,一步是削弱边陲豪qiáng的财权和军权;二步是开科考试,以能取人,选一批寒门出身的能人培植起来与世家大族对抗,顺便替吕相分走一部分吐沫星子和骂绝种的折子。豪qiáng的气焰权势控住了,能用的人选出来了,这才能走第三步棋——由朝廷出大价钱收买农具、耕牛,按户头分发下去,没钱买种子百姓的还可以以村为集,登了姓名报往州县府衙,核实之后贷出资农款项。有了地、垦了地、播了种,后边还有无数事qíng等着,修整河道、修坝筑堤、要是能把荒地也开出来种上就更好了,初耕的地伺弄好了出的粮比反复耕作的要多好几成。农为天下本,百姓有了吃喝人心才安定;有了足够的米粮,军旅前线作战才不会有后顾之忧。乱了这么些年了,是时候把散了的人心归拢起来了。
隆佑四年冬,皇帝下了道旨意,让各个州县开科取士,不论门阀只看才学,拔尖的选出来送至帝京参加殿试,按结果从高到低依次授职。旨意一下,朝堂上又炸锅了,文武们用了“车轮战术”挨个儿在皇帝面前引经据典,纷纷谏言此举于理不合恐怕引来社稷不安。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拐到了吕相身上,说皇帝的时候还不敢放开来撒野,到了吕相身上那是要啥有啥,啥都能说绝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说动了火,由靖国公许文泰、吴国公郑青领头,一帮老臣子颤颤巍巍杀将上来,出老拳的出老拳、使拐杖的使拐杖,围住吕维正就是一顿乱揍!倒霉催的吕相心里一口老血呕出来——咋?!今儿个打从上朝起我就没吐过一个字,招谁惹谁了我?!
没招谁也没惹谁,这是迁怒,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臣子们都不敢拿皇帝如何,只有把邪火往没根没基的老流氓身上撒。老臣们世家出身,皇帝老子周荣篡位之前就给前朝帝王做过臣子,是在这朝堂上站了三代四代的“油条”,可再油毕竟也老了,平日里gān的最重的活儿就是自个儿给自个儿喂饭,拳脚没二两力气,而且没准头,打着打着就打到了自己人身上,加上拉架的、趁着人多下黑手的,那份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