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参观还是其次的,在我身体开始好转的时候,我们寝室的老三来看我,居然带了重达十几斤的教科书。我惊愕地盯着那堆噩梦落在我床上时,老三一脸无辜,“俞老师让我拿给你的。”
于是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别的病人每天看电视,我则埋头看书。每天查房的时间是我最恐惧的时间——别人查房三分钟就好,偏偏俞夏远查我就要一个小时。按照学校的教学进度,甚至是超进度的,他不厌其烦地抽问我各种刁钻的问题,不光是诊断学,他连解剖和影像学也要统统的轮问一遍。我被搞得几近崩溃,然而也就是托他的福,一个月后我出院,功课竟毫无脱节之感。
住院虽然痛苦,也掺杂着那么一点乐趣,除了同班同学回来看我,学生会的狐朋狗友也会来陪我扯淡。那时候副主席是个体贴的女生,每次来都带冰糖川贝雪梨给我吃——这是我们大学特产的甜品,她仔细地用保温杯装好,每次带给我的时候都还热着。因为她的这个举动,我坚信她是暗恋我,然而到了出院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她买的——“是俞老师带的”。
我到现在还想不通,为什么他那么不愿意表现出对我的关心,一直到现在也是这样,他希望我留下,却对我无动于衷。
“学长?叶岩学长?”
我频繁地发呆估计吓着了程晶晶,于是我努力回过神,“刚才太忙了,想着病历的事呢。”
“学长,下个月毕业典礼,你们要回学校答辩的吧?”女孩子一副雀跃的神情,“毕业生晚会你也表演个节目吧。”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已经是五月初——是的,再过一个月,我就要毕业了。
“好。”我点头答应,那恐怕是我最后一次登上会堂的舞台,尽管我一度对它觉得厌烦,但现在想起来,就只觉得怀念和亲切。
“那学长能不能帮我请俞老师也出席?我不太敢跟他说话……”
每年的毕业生晚会,学院总要请一个人气最高的临床教师参加,当年在我的煽动下,整个年级都讨厌他,谁知道两年以后,我们最敬爱的老师,竟然是他。
我本该觉得高兴,声音却十分苦涩,“我试试吧。”
14
送程晶晶下楼,医生们已经三三两两的下班了,我脱下白衣在手里折了折,最终还是掉过头,乘电梯回到科室。
护士站里几个小护士正在说笑,我想了想还是把白衣穿上,“美女们,俞老师呢?”
女孩子们聊得火热,随便伸出手来朝病房指了指,我一间间的走过去,偶尔和病人聊几句,但始终没见到他的身影。
我看看表,五点十二分,今天不是他值班,他可能已经回去了。我沮丧地转过身,慢慢向办公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
实习生是没有办公桌的,但医生办公室刚好空着一张桌子,主任就拨给我们使用,让我们放些教科书和杂物。我漫不经心地打开门,想着明天要怎么和他解释——他会听我解释么?
我推开门,却险些撞到一个人,我慌张地说声对不起,那个人倒退一步,然后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把视线聚焦在那个人的脸上,他眼里冷冰冰地神色让我清醒过来,却又在瞬间恍惚了起来。
“老师。”
他没说话,似乎是随时打算离开,然而我牢牢地堵住门口,尴尬地和他对峙着。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依旧严肃冷峻,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我,或者说,从来没有。
“老师,我……”
“我要回去了。”
他根本不看我,也不管我还站在门口,径直走过来想要出门,在他走到我面前的一瞬间,我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香味,头脑里轰地乱成一片,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抱住他,不管不顾地亲吻下去。
他的嘴唇薄削冰凉,碰触到的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上涌到大脑里去,叫嚣沸腾着了,蒸发后只剩一片空白。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感受,我紧紧地拥抱着他,在混乱里感觉到他放在我腰上的手,正逐渐收紧。在晕天旋地的激动里,心跳激烈到激烈到极点反而停滞了,我吻着他,在幸福里,油然生出一股辛酸的怀念。
是的,怀念。时隔两年,我又再次碰触到他的嘴唇,尽管一切已经改变,尽管很快就要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