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莉_作者:简梅(28)

2018-04-09 简梅

  有一天,他应邀参加一个宴会。林医生照例来探看老太太的病状,工作完结后,他告知我,从这个月开始,我的薪金增加到三千五百元。并说,这是郑先生的意思。整整一个白天,我心神不宁。说真的,我很满意现在的薪水,并不觊觎更高的待遇。但转念一想,有钱人的性格既然古怪,做出来的事情也肯定如此。——尽管这样,我还是觉得我的薪水不循常理,与我付出的劳动并不相符。

  白天已尽。夕阳舍不得离开春夏之交的黄昏,把它最后的余辉依依不舍地撒在西窗台上。夜暮降临,郑先生还没回来。我的思绪在一番思索后已经调适过来。我在暮霭中回眸遥望, 随着渐浓的晚霞凝厚变深,窗外的景色静止在一片深沉的空蒙中。我向雾帷重叠的树林望去,树木和苍空都消隐在沉黑的幕纱里了。

  工作一天之后,我离开椅子,走至窗前。一弯新月在云朵里时隐时现,给黑黟黟的夜幕射来缕缕淡色的银光。春末夏初,静夜是那么幽谧。树枝轻轻摇拂着,但听不到半点的响声。我放下帷帘。这时候,外面石板路上响起汽车碾过的声音和悄然熄灭的刹车声。主人终于回来了。而我,因为不困,尚未睡下。

  我料想,郑先生刚刚访友归来,时间还早,他可能不会很快就寝。我刚这样想着,就听到轻轻的款门声。

  “是谁?”我应门问。

  “是我。”小崔说。“植莉姐。”

  我打开门。

  “有事吗?”

  “郑先生请你到小客厅去一趟。”

  “好的,我这就去。”

  小崔传了口讯就回房了。我轻手轻脚离开房间,关上房门。我迈下楼梯。楼下静悄悄的,但大厅和小客厅的灯光都亮着。厅里的大玻璃门关好了,拉上了洁白的帷幔。我一脚踏入小客厅,看见郑先生舒舒坦坦地靠在沙发里,三扇窗户全洞开着,一枝蔷薇从露台探进窗户,紫红的蓓蕾含苞欲放。郑先生悠闲地安坐在那里,手里慢慢转动着一只玻璃酒杯——杯子里有半杯深红色的葡萄酒。我进去后,他让我像上次那样,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然后问我:

  “要不要来一杯?”

  “我不会喝酒。”我说。

  “植莉,你从来没喝过酒吧?”

  “没有。”

  “这是一九八七年产的法国红葡萄酒,我在香港买的。为什么不尝尝?——你从来没尝过的味道,你不好奇吗?”

  “我听说,酒是苦的,喝多了还会上瘾。”

  “这就是生活,有人说它苦,有人却说它醇。”他细细品尝了一口。“上瘾了又怎么样?——我才不在乎呢!”

  “郑先生,林医生跟我说,你给我加薪了?”

  “不错。怎么,你不喜欢?”

  “没有;只是——”

  “这是你应得的,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我本人是不会因为性别问题,给别人什么优待的。你的酬金,跟老王和小崔是一样的。”

  “可我毕竟刚来没多久。”

  “我注重的是表现,而不是资历。凡是有工作能力,又不向我提出要求的,我就是这样奖赏他的,——而且,我一般不和别人做交易,当我给你们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不期望得到报答,我不用你们偿还我——所以,你不用特别感谢我。”

  既然他三番四次请求我,不要对他太客套,我如再言谢,就显得造作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从心里感激他。

  “植莉,你很谨慎。想必在其他方面,你也是规行矩步,毫不荀且的。我今天去赴一位朋友的宴会。她最近结婚了,嫁了一个台湾人。有趣的是,她和她丈夫都不是首次结婚了,两人都是再婚。植莉,你对离婚持什么态度?假如有一个离婚者,向你求婚,你会答应他吗?”

  “那我要了解,他离婚的因由。”

  “有什么区别吗?”

  “有天渊之别。”

  他想了一下。

  “假定他是厌恶对方,想摈弃给他带来巨大不幸的婚姻呢?”

  我也想一下。

  “婚姻可以衡量出一个人的道德品格和责任感。”我说。“当两个人决定结合在一起,就应该想到,婚姻不只是一纸契约,它意味着,两个人都要对对方的前途命运承担责任。我觉得,假若夫妻双方都没有什么感情可言,那离婚是正确的;可如果只是单方面厌倦,就提出离婚,那就是不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