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VieenRosé_作者:梁晚津(8)

2018-02-28 梁晚津

  郇道成依稀还能记得那些年少轻狂的时光,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到头来还是惆怅旧欢如梦。两人挥别之前,恒聿还是没忍住,轻声道,“节哀顺变。”郇道成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只是点头,“宝钿不知如何了。”总是一句心酸,两人皆无语。

  我陪母妃在宫内走走。深冬的后宫本就凄凉萧瑟,母妃还执意要去前朝旧殿。触及那些斑驳的旧迹,朱漆剥落,碧瓦残破,听见时光逆流的声音。母妃似是喃喃地哼了什么,我只听见“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乐心事谁家院?

  我注意到布满了灰尘的青砖上留了新的脚印,恰有细微响动。母妃受了惊似的陡然一缩,尔后大声质问:“谁?”像是小心呵护的玉器被人碰了一下。无意料地居然是父皇。母妃似乎愣了,忘了请安。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空气如墨静滞,浓重得不再流动。

  父皇说,“我叫人把这里整理整理,你随时可以来坐坐。”

  母妃摇摇头,“就这样吧。”

  我还未领悟母妃的意思就被父皇打发出去了。一路上我心不在焉地低着头,直到恒聿的出现,“臣恒聿见过公主。”

  原来连我们也生分了吗,恒聿?我裹紧了披风,朝他颔首,径直走过。才出不过三四步,又停了下来,“你怎么进宫来了?”我没有回头,听见他凛冽的声音穿过狂风而来,“郦喜入宫了。”是那个长得极像母妃的姑娘吗?你来了又有什么用?如同母妃说的,世间无奈的事情太多,我们什么也掌握不了。

  “去见过郇将军了吗?”我终于还是说不出“道成”二字,我们三人就像是一块玉,如今缺了一角,再也找不回来了。他答,“见过皇上再拜会将军府。”我只嗯了一声,长长吸一口气,感到冷风穿梭在我的骨头里,生生刺骨。我敛了裙裾走开,我不知道如何再去面对他。

  婚期将近,我只能呆在永淑宫里。三位尚仪喋喋不休地在耳边说着成亲礼数。所有人的嘴巴在我面前似乎都是一张一合地蠕动着,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害怕了,每日三位尚仪娘娘的出现都会让我恐惧不已。我甚至产生了逃跑的年头,逃开这个窒息的牢笼。

  母妃说,“既然决定了,就不要让我失望。”

  我如何才能不让你失望?我自己都快要放弃自己了。既然和道成无缘,就罢了,罢了吧。许是我太残忍,害死了郇夫人才说放手,可我如何能预见将来,我亦是局中人。

  夜深的时候,风声肆虐,冷得似乎要冻住夜行人的血。恒聿说,“如果你害怕了,跟我走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则为你如花美眷,终究不过似水流年。

  我和恒聿偷偷出了宫。都是恒聿匆忙准备的,他说没想到我答应得如此轻易。我不能穿宫装,他便找了身妇人的衣服将我裹起来。布料极差,粗糙地磨在我身上涩涩生疼。

  道成,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吧。

  和恒聿回了王府。他烧掉几封文书,才连夜带我出了城。

  朱轮华毂,碾过干燥的黄土。车角上的铜铃呤叮作响,马车走得并不快,只卷起了薄薄的沙尘。车内的一角置了个普通的樟木架子,架子上放着百花纹雕镂空的铜熏炉。那不过巴掌大的小熏炉上细致地镂了一百朵形态不一的牡丹花,一笔一笔溢出雍容的富贵。栈香与安息香从孔隙中袅袅而起,然后弥散,若云团,若轻絮,密密地织了一层薄网。

  是恒聿向来的奢华,连逃命也不例外。

  他问我想去哪里,我想了想,说,“漠北吧,去了大漠再一路南下。”我还是喜欢那个柳细风软的江南,那里有太多的丢失的东西要我去寻找。他摇头,“那战火肆虐的地方……我们还是直接南下吧。”

  落子无悔,我不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那个锦衣玉食的牢笼。

  我不再说话。

  起初,南下的路很顺畅。我也常常跑下车去路边凑点热闹。

  “天涯羁旅,记断肠南陌,回首西楼。许多时节,冷落了酒令诗筹。腰围似沈不耐春,鬓发如潘那更秋。无语细沉吟,心绪悠悠……”

  一曲《[仙吕]八声廿州》才起了个头。台上的伶人娇颜玉面,朱钗簪、宝髻偏,袖底盈香,眸光潋滟。歌喉细腻婉转,如落花敲响琴弦。[六么遍]还未唱完,我便被恒聿催回了车上。我说,“偏偏我忘了这曲子的[赚尾],才短短一曲你都不让我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