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尼苏达悖论_作者:八分饱(32)

童乐心低下头,“不早了,回去吧。”

童乐心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无论杭远在外面怎么敲门都不应。

“心心,你生气了吗?”

“不要生我气好不好?”杭远在门边焦虑地踱步,憋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口不对心的承诺:“我……我会改的。”

显然这句承诺只是空壳子,至于改什么,怎么改,杭远概不考虑,下一次童乐心看别的男人,他还是会像个差脾气的中学生,幼稚无礼,满脑子都是如何和人干架,但他此刻还是迫切地伏低做小,什么好话都能说,只要童乐心能原谅自己。

“没有,我没有生气。”童乐心说。

他把额头贴在冷冰冰的门板上,好像这样就能自欺欺人地汲取到一点点杭远的温度,是热的、永恒的、无可取代的。

自从搬到童乐心家,杭远再也没有被失眠困扰过,但今晚,他看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

他竖着耳朵留意卧室的动静,直到过了一点童乐心才出来,浴室的灯亮了,水声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灯又灭了,杭远再一次沉入漫长的夜。

他始终无法温顺地走入这夜色,月光下不成体的华尔兹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绊住他的到底是那月色还是胜似月色的白色裙摆,其实都不是,只是童乐心而已。

杭远一夜未眠,天擦亮的时候实在躺不下去了,决定起来做一顿早餐。

在国外独居久了,杭远从对厨艺一窍不通,到现在能做些简单的西式早餐,他翻了翻冰箱,决定给童乐心做培根滑蛋三明治。

第一次鸡蛋炒得老了,他嫌卖相不够漂亮,直接端着盘子,站在灶台边囫囵地吃光了,接着又重新做了两份,光是摆盘就考虑了好半天,从冰箱里翻出芹菜和胡萝卜,把胡萝卜切成心形,芹菜叶摆在旁边做装饰,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浮夸。

工作日里,童乐心通常是六点半起床,但他今天五点钟就起来了,听着厨房传来的声响,不知道应不应该出去。

其实他也几乎一夜未眠,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想到五岁那年,他第一次跟着母亲去了杭远的幼儿园,临近放学时间,门口停满了高档车,他们像做贼一样,躲在广告牌背后,看穿得像个小少爷的杭远被管家接到车上。

想到大三那年,他攒够了钱,鼓起勇气去找父亲询问杭远在哪,在得到一个敷衍的答案后,还是决定一个人出国去找杭远,他的英语那么差劲,每天都会迷失在灯红酒绿的陌生街区,手里攥着一本杭远高中时为他整理出来的单词本,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找到对的方向。

那天是最后的期限了,他甚至已经不再奢望什么,只想像小时候那样偷偷看杭远一眼就好。

黄昏的光爬上远处教堂的尖顶,他捏着几枚硬币站在公交站旁,看到橱窗里映出的影子,瑟缩着肩膀,背着一只旧双肩包,和背后的繁华格格不入,以狼狈的姿态诠释着不自量力。

他知道今天过后,自己就没有钱继续在这里做无谓的停留了。

他是找不到杭远的,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不存在势均力敌的欣赏,只有杭远为他低头,或者他攒足勇气,拼命向杭远走近,但喜欢的定义里不应该只有相互奔赴,更应该囊括最大限度的自由和舒适,所以在他和杭远之间的两种追逐中,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结果。

不是杭远的喜欢不值钱,而是太奢侈,他时刻能感知到,但一旦捧住了,却太烫手。

凌晨四点半,童乐心轻手轻脚地下床,光脚站在瓷砖地板上,打开衣柜,从最深处拿出一条白色的旧裙子。

他换好衣服站在窗边,看着天边翻起一条白线,浓黑的夜色像掺了灰。

他想,等天完全亮起来,就让杭远搬出去吧。

时至今日,他对杭远所有的感情,抬头仰望的愚勇,低头隐忍的温柔,无论被时间的手摞成了多么厚重的一沓,在面对杭远时,都揉碎成了一种最简单的表达形式他将永远对他心软。

但是这一次他下定决心,不管杭远怎么撒娇卖乖,都不会再心软了。

天又亮了一分,仔细听的话,能捕捉到清扫工具接触柏油马路的声音,庞大的城市一旦苏醒,每个人都必须停止做梦,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而他也必须脱下裙子,忘记童话情节,做平庸故事里最渺小的童乐心。

第十三章

城市是伴着雨声苏醒过来的,先开始下得并不大,雨滴顺着车棚顶上的旧瓦片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在墙角的玻璃鱼缸里积下浅浅一汪。

杭远压根没留意到天气的变化,他将浪费了好几个鸡蛋才做好的早餐端上桌,站在一旁欣赏了好一会儿,估摸着童乐心快要起床了,进了厨房开始切柠檬,准备给童乐心泡柠檬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