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徐步迭已经双眼通红地扑了上来;全然不像之前的样子,他攥着录音笔的手重重砸在秦鸿的脸上,录音笔被力道攥得破碎,割伤了他的手心,笔帽也同时在秦鸿的脸上到耳畔划出一道血口。
压抑至今的愤怒像被点燃了导火索,随着那些带着嘲讽的字句、掩埋住的过去一下子绷过了临界点,轰然一声在脑海里炸裂,把全部的理智都清空了。
有一份巨大的痛苦它可能大得无法形容,所以你只好将其咽下,将它埋葬。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与它逐渐脱离,逐渐淡忘。那东西腐烂在你埋葬的深处,像是被沃烂的沼气那样越来越腐烂败坏,直到有一天,也许就这样几个简单的字句,所有的伤痛和怒气会瞬间迸发,只需要一颗火星,就会猛地发生剧烈的爆炸。
徐步迭根本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做的,他这辈子都没怎么和人打过架,这一下全凭本能,而一拳捣中时甚至并不觉得疼痛,只是力道反震得自己浑身发麻,一股发狠的快意像电流般战栗了全身:原来发泄其实很容易,原来对方也不过如此;打中的时候甚至一切变得很慢,能看见那张脸上的肌肉逐渐变形时的扭曲你也和我一样,一样丑陋,一样脆弱。原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又照准秦鸿脸上狠捣了一拳,秦鸿整张脸都皱得像烂橘子,泛着一层深浅不一的红,杀猪似的嘶嚎起来,两道鼻血从鼻孔里流出来。
“混账!……”徐步迭骂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在骂谁,突然一阵茫然地顿住了动作;秦鸿哪肯乖乖挨打?被他没防备推倒在地,于是趁着徐步迭失神的空隙挣扎着,提起膝盖撞在他腹部,反把他顶开,跟上去就要拳打脚踢。甘和豫叫了几声,完全没有作用,两人就像斗狠了的公鸡一下子扭打在一处,画廊里的许多画架都遭了殃,被撞得七歪八倒,挂在墙上的许多也都摔下来。
动静实在太大,最后楼道里的保安报了警,几个人被拉去派出所,秦鸿看起来极其惨烈,满脸是血,但其实多半不是他的,可这时候却像苦主一样,吸着鼻子声泪俱下地朝警察控诉。
“……我都要关店了!突然闯进来,叫他走也不走,然后就打我!警察同志,我必须做个伤情鉴定,我觉得我可能内脏受了损伤……还有,我们店里的损失……”
民警倒是没有只听他一面之词,有些不耐烦地敦促他:“其他目击证人都说了,你俩是扭打在一起,很多画是你自己撞倒的,这个我们调监控就能看出来。你脸上也没什么伤,血也是别人的。验伤肯定要你去验的,但你这个你说有什么伤,你伤还没他重呢!你还有什么要说?说重点。比如为什么斗殴?”
“是他先打我的啊!我这是正当防卫!不是斗殴!”秦鸿都快声嘶力竭了,而与他正好相反,另一边的徐步迭低垂着脸,他脸上同样有几处破皮和抓痕,手上被简易包扎了一下,然而基本上什么都没说。
民警看着他身份证上的年纪,以为他还在上学,就问:“你还是学生吧?需要叫你家长过来吗?”
徐步迭猛地抬起头,他脸上出现了些荒谬的表情,又狠狠摇了摇头。
“你的确动手打人了是吧?”民警问,“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们不愿意调解,你有可能被拘留,要么你们调解,然后就赔钱,你明白吧?”
徐步迭张了张嘴,仍然说不出话。
而秦鸿还在抗议。
警察处理这种都是老手了,面无表情地说:“初步判定,你轻微伤,他也轻微伤,你们都可以去做个详细鉴定。如果是,根据规定,你们两个都要罚款拘留。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调解,你们有一定经济损失,可以向对方要钱、要对方赔礼道歉。”
“可是”秦鸿还想争论一下损毁财物的问题,甘和豫这时候上来了,他似乎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拍了拍秦鸿的肩打断道:“还是尽量调解为主吧,这个事情,毕竟还是有你冲动的成分在嘛……大家接下来都有事情要做,你多大年纪了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再说今天也都大年三十了,也让民警同志们好好过个年。”
他转向民警:“不过,对方是个小孩子,估计这会根本慌了手脚,也为了面子不敢叫人过来。再说,他哪里有钱?我们也不想因为这样的事就送年轻人去拘留,但是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我们能帮忙联系他的亲戚朋友吗?毕竟也算是认识。”
他说得轻轻松松,把秦鸿同样要承担的责任都给揭过去了。不过倒也不算说错,毕竟如果故意损害财物成立,只要随便一幅画鉴定破损,那徐步迭受到的恐怕就要是刑事处罚了。但这种两败俱伤的事,甘和豫是不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