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元慈飞一般地冲进堂屋,爬在棺木上,双手抓着棺边,嚎啕痛哭,泪如涌泉。他把心中埋藏着的所有的心绪都容进哭声和泪水里,借助这个机会通通地,毫无掩饰地,酣畅淋漓地渲泻出来。但他没有象女人哭丧那样,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一个想法一个想法地,一种情绪一种情绪地尽情地细细地数落。他没有,也不敢。
听着他的哭声,在场的所有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把眼睛齐齐地转过来。几乎所有的眼睛,都由惊异慢慢转为衰伤,既而跟随着流起眼泪来,有几个女人还发出啜泣的声响。几个长辈,蒋维友蒋维林蒋维祥他们跟着流了一些泪之后,扶着蒋元慈劝他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你蒋元慈对他们两个老咋样,大家都有眼睛看得明白着呢。在蒋氏一大家中,也就是你了,说句惭愧的话,就连我们这些当老辈子的,都难于望其项背哦。人既已去,入土为安吧。
于是,蒋维铭风风光光地入了葬。
于是,蒋元慈披麻戴孝在蒋维铭墓旁结芦守孝……
一天下午,何县长来了。他在蒋维铭坟前添了柱香,拱了拱手,便直接了当地对蒋元慈说,国事紧急,明天就上工地去吧。
蒋元慈看了一眼何县长,淡淡地说,啥子都可以破,规矩可不能破。啥子人都可以得罪,死者得罪不得!
哪咋办?
不是还有副队长吗!
何县长十分不高兴地走了。
蒋元慈每天一起床,就来到坟前续香添纸,然后坐在芦前看着他额爹的坟出神。晚上直到半夜过后,他才回房休息。如此地过了好些天。
一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蒋文洲出现在蒋元慈的面前。他添了香,烧了纸,磕了头,便站在蒋元慈身边。
“你不在那儿守起,回来干啥?”
“快完工了。”
“嗯?”蒋元慈有些吃惊。
“何县长调了一个连,押着人些不停地干,稍有迟缓就脚头枪把又踢又砸,所以……”
“哪你……”
“有好些人在暗中商量,要到省上告何本初……”蒋文洲附在蒋元慈耳边悄悄地说。
“哦?那些人?”
“都是被我们强行拉了很多砖瓦木料的人,……”蒋文洲捂着嘴笑道。
“哦……”
“我今天回来,就是想跟你商量……”
“我这儿倒是有个东西,你拿去看看。”蒋元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蒋文洲。
蒋文洲抽出半截纸来一看,说了一句“我就说嘛,”转身就跑了。
过了半个月,蒋文洲告诉蒋元慈说,县长何本初走了。
“走了?”蒋元慈问。
“走了,”蒋文洲说。
“这咋就走了呢?”
“对啊,咋就走了呢?”蒋文洲抿着嘴笑道。
“唉……走了就走了吧。可是,他丢下一摊子的事,又哪个来管呢?”
“你管啊,还有哪个能管?”
“你娃娃不要乱说哈,规矩,规矩都不要了?忤逆不孝!”
“你是队长……”
“哎,那些保安队……”蒋元慈突然问道。
蒋文洲说,自从打死刘大林,蒋元慈回家奔丧守孝以后,何本初派一个连拿着枪,在四面路口守着,凡是来往的男丁,见人就抓,抓起来就押到工地上去。你没有看见,从治安场到半边街全是修雕保的人,此外就是走来走去监督民工的兵和他们手里头闪闪发光的刺刀。挖土的,和泥的,搬砖的,砌砖的,片木头的,上檀子的,盖瓦的,日妈的,捣娘的,闹哄哄乱糟糟,说话小声点都听不见。那些端着枪的军士转去转来的,眼睛盯着那些人就象防贼一样。看到哪个不顺眼就一脚头或者一枪头子。有几个毛的刚要说啥子还没有说得出来,就被一顿的脚头枪头打趴在地上不敢吭声。那些大户人家,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没得办法。要不是我们幺爸儿,我看他们说不定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了。
“哪,他们是咋递上去的呢?”
蒋文洲说,那些人看到那个状子,眼睛都亮了。那高兴劲,你没看到,比捡到金子还高兴。他们为了不给何本初留下把柄,拿去蒲江请人用明码电报发出去的。不几天,何本初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