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最让人无法容忍。那龟儿子竟然带着那帮小子自己割去了头上的发辫,叫洪兴场的待召师傅全给剃成了光头,还公然大摇大摆在双石桥洪兴场晃来晃去招摇过市!弄得男女老少成群结队围着他们嘻嘻哈哈指指戳戳就象看猴戏一样。族里的叔爷长辈左邻右舍凡是看见了的听见了的都来找蒋维铭,说你那娃娃,唉……然后都摇摇头眼睛上头鼻子里面脸皮当中无限的惊异、忧虑、斥责、愤怒与无奈。其中不少人还有添油加醋扇风点火幸灾乐祸的嫌疑。他蒋维铭脸上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
他们家,是一座普通的三合院,三间两头转,出两间。木架排列,泥砖青瓦,檐廊宽阔,半遮半掩于竹树之下。与普通人家一样,两个转角,左边灶房,右边茅厕猪圈。灶房门外的檐廊上,摆一张八仙桌。一圈泥砖砌就的围墙,杉枝麦桔压脊。木架青瓦龙门,虽然简陋,也算高朗。院坝里的两棵橘树上,红红的橘子,就象挂着无数的小红灯笼,在青枝绿叶间摇弋。院坝里虽然长了些巴地草,但也收拾得干净整洁。虽不富有,却也地阔天空。
这天下午蒋维铭正在堂屋外面整理他的货郎挑子,木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群“和尚”嘻哈打笑地从外面进来。随即“砰”的一声,门关上了。蒋维铭侧头看了一眼,只见墙头上的杂草在抖。心里愤愤的想,要是跟我震跨,看我咋收拾你们!“和尚”们叫叫嚷嚷串过院坝跳到檐廊上来,四爸四爷喊成一片。蒋维铭心里喷着火,没有搭理他们。蒋元慈没叫额爹也没叫额妈,跨上右首檐廊,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很有节奏地扇着二郎腿,一边随意地翻着一本书。蒋文洲笑嘻嘻叫了一声“四老爷”,便站到蒋元慈的旁边去。蒋维铭一股怒气冲上来,忍不住冷嘲热讽了蒋元慈一顿。两爷子免不了又唇枪舌剑一番。正当他们你来我往热闹非凡的时候,蒋元海,蒋元清,赵富贵,刘大林四个人怒中带屈地从门外进来了。他们叫了一声“额爹”之后,便在檐廊左边的八仙桌上坐下来。
“呵呵,你们倒是齐呢,有啥事啊?”蒋维铭瞟了他们一眼,问道。
对于这两个儿子两个女婿,他心里就象吃过亮火虫一样,明白得很。蒋元海是老大,长得牛高马大满脸胡茬就象黑旋风李逵。当初生下来是个儿子,蒋维铭高兴得差点不晓得自己姓啥子了,以为生了个皇帝。有人说他跳起来差点把房子上的瓦片都顶飞。他和蒋王氏商量,这是长子,将来他是扛旗旗的,一定要好好教育,好好培养,让他为蒋家争光。这娃娃倒也聪明伶俐,常常弄出些事来,让一家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十来岁送到杜文三先生那里去读书,那问题就出来了。他时而偷偷往讲堂里放一只脚蛇子,引得小同窗们兴奋不已桌下墙角一窝风的到处去追。时而弄只爬海放在别人的包里去,小同窗因那大钳子夹住小手抖不脱又怕又痛高声大气地哭。有时还公然把一块麻糖放到先生的凳子上,先生一坐下去裤子就粘在凳子上扯不脱,惹得同窗笑出眼泪来。与别人抓扯打架差不多就是家常便饭。读了两年就再也不好意思送去了。让他学做生意他不学,叫他学个手艺也不去。长大了什么本事没有,脾气却见长了。动不动就毛抻抻揪这个弟弟打那个妹妹,弄得弟弟妹妹们见了他就象见到恶鬼。好在这娃娃干活路还可以,就象一条牛。二十岁那年,跟他娶了老婆,然后修了房买了地让他两口儿到天王寺上面独自过他们的日子去。
老大蒋元海过于蛮横,而老二蒋元清又过于阴柔。说话细声慢语,行事慢条斯理。他倒是喜欢读书。在文三先生那里读完《三字经》《千字文》,读《四书》《五经》,颇为用功,也深得文三先生赏识。只是运气不佳,正当要考举的时候,科举被废除了。为此,他很生了几年的气。蒋维铭没有办法,只好象对蒋元海一样,花银元买山买田修房子,把女人跟他娶回来然后让他们独自去李大冲过自己的日子。可那蒋元清什么都不会干,也什么都不想干,成天就抱着部《易经》白天黑夜的看,也不晓得看出些啥子明堂。那一家人的日子,过得那个清淡,连蒋维铭都看不下去了。后来,他领了个头,邀集族里人在天王寺办了个私学,让蒋元清在“天地君亲师”里面占了一席之地。还好,凭他手里头那一把戒尺,还能把那些半大小子们镇得住。日子也就清清淡淡地过起走了。尽管蒋元海因此也闹过两回,但最后都因为理亏而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