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两个女婿,蒋维铭从心底里就没把他们当回事。当然,他表面上并没有这样。在他看来,女儿再好,嫁了就是婆家的人,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就用不着管。再说了,人家家里的事,你管得着吗?当初他同意把女儿嫁给他们,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大女儿嫁的赵家,也是赵塝塝数一数二的。虽然不是特别的好,但饭是吃得起的。小女儿嫁的刘家,与赵家也不相上下。嫁过去这些年,也生了儿育了女,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对他这两个女儿,他是放心的。但是今天,两个女婿为啥都跟着来了,是不是因为被两弟兄裹挟,还真的不好说。
“老二你说,”闷了好一会儿,蒋元海看了一眼蒋元慈,用肘腕碰了碰蒋元清说。
“这事儿是你提出来的,你又是大哥,再咋也轮不到我来说噻,”蒋元清看着蒋元海,面带难色,搓着手,喏喏的说。
“咋子?这点事情都不敢说?还是教书先生,枉自读了那么多书!”蒋元海毛了。
蒋元清低着头,不敢看蒋维铭,也不敢看蒋元海,当然,也没有看蒋元慈,看着脚下,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那老三,象个啥?居然把头发都割了!《开宗明义》就讲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你也是读过书的人,这点都不晓得?如今,天下人都耻笑于你,视为怪物,我等至亲里邻,父母兄弟,皆受其带挟而无颜见江东父老,此乃大逆不道……”
“啥子?二哥,这叫大逆不道?你须要晓得,人之所以同禽兽两样的分别,第一就是没有尾巴。下面的尾巴没有了,却硬生生把上面弄出个假尾巴来,我不晓得是何等的道理。难道是要我们回到禽兽那里去?我们的尾巴实在是一桩大大的耻辱。现在我等子孙争气,应该趁这好机会,快快把尾巴割掉,与禽兽彻底分别,祖宗在地下也快活的。至于割了辫子,种种的好处,那实在说不尽的。像省铜钱,省衣服等等,我劝你们也都割了罢,要不,我也帮帮你们?”
“你!……”蒋元海气得说不出话来。其他人,特别是两个姐夫,也一个字也没说过。闷了好一会儿,蒋元海似乎找到了很好的理由,大着嗓子喊道:“都是袍哥人家,你叫我们在弟兄们面前脸往哪里搁?!”
一群“和尚”见状,悄悄溜出院子走了。
听了蒋元慈这一通歪理邪说,蒋元海又提到了袍哥,作为洪兴场德义堂坐堂大爷的蒋维铭感到了无比的羞辱与愤怒,尤其是在儿子和女婿们面前那脸没地方搁!一怒之下,他找来一根□□绳,把蒋元慈捆起来吊在枋梁上,用一根细长的竹鞭狠狠地抽打他,意欲让他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睛,随便违逆家风世风是要负出代价的。同样也稀图蒋元慈在强烈的愤怒与鞭笞的剧痛面前知难而退,说几句软话道几声悔悟以后收敛一点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蒋元慈年岁虽小却是个硬货。无论蒋维铭怎么打他连吭都不吭一声,更不要说说软话告饶了。蒋维铭气得脚板心里面都在冒火,那举起来的竹鞭想停下来都找不到理由,无奈之下只好一直抽下去,直抽得蒋元慈浑身无有一块好肉,他自己浑身酸软举不动竹鞭才停下来。
蒋元海他们四个人呢?看着他们额爹如此狠心地抽打蒋元慈,不仅没有劝上一句,反而表现出一脸的满足来。可到后来看到蒋元慈是那态度,看到蒋维铭下那样的狠手,看到蒋元慈身上淌着血,脸色就都变了,悄悄地站起来,悄悄地溜出龙门而去,留下一路被踩倒伏地的马地草。
对蒋元慈割辫子这事,从内心讲,蒋维铭也没觉得是如何大的错。常在外面走乡串户,本地人剪辫子没见过,可上雅州下成都的,也不是没有。报纸上也有人叫剪,娃娃在学校里听了些胡言乱语,做出点出格的事,也不奇怪。有时候他自己也在想,那辫子缠在项上,干什么都不方便呢,要是我也剪了……他想是想,可无论如何也是不敢动的。他之所以下狠手惩治他儿子,一是因为割辫子,让他在众人面前尽失脸面;二是因为他想借此跟儿子立个规矩,让他也知道知道他这个“马王爷”不只一只眼睛,三是以此挽回一些在族里的影响。毕竟,这一割就割去了几家人的好几个脑袋上的辫子,双石桥上上下下弄出一群“和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