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咧嘴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两条缝:“你是北京人,又会做北京菜,不要浪费手艺嘛。”
我说:“没那闲功夫管啊,我要做这边的菜,还做粤菜馆的。”
他说:“那班徒弟们都能自己做了,你可以放手的。”
我听了,捏一捏猫脖子,没有回答他的话。
我总觉得他的用心,并不是“不要浪费手艺”。但我凭空也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突然提这个想法。
一个品牌,四家饭店,在弹丸大小的海宝镇是极限了。不是不能再多开,而是要比以前更慎重考虑了。小地方和大城市不一样,你做生意也好,做人也好,不能太出挑。妄想把小地方的蛋糕都端在自己怀里,会做不下去的。
这种规则和道理,他比我清楚,他本也不是贪心不足的人。所以,这个意见听在我耳朵里,总觉得逻辑有问题。
“煦哥煦哥!”郑家宝又从前面跑进来了。
我心蓦地一提,下意识在面上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粗声粗气地问:“干嘛?”
郑家宝有点怕我严肃要生气的样子,站在后厨门口,远远说:“那个,天仙客人找你。”
“找我干嘛?”我料到了,手里放了猫。
郑家宝一脸“我怎么知道”的委屈,立在门口等我。
唉,既然做了服务呀,那还是服务至上吧。我起身往外面走去,靠近餐厅,便无端端地感到一阵紧张。
听到我出来,谷羽回过头,对我笑起来,说了句:“面真的好吃!有一种让我感觉很怀念的味道……”
我也对他笑笑:“那就好。”
“但鱼我吃不完了,你陪我吃吧!反正你不忙——我问过你大徒弟了。”
……我瞪了郑家宝一眼,他立刻缩到柜台里去了。
对谷羽,我维持一副厨师对客人应有的态度,在他隔壁桌子选了个有点远的位置坐下。并故意吸了一口烟,显出我坐得远是因为不想客人吸二手烟的想法。
我说:“人体每天是需要一定营养射入的,你不能给自己制造恐惧,抗拒吃饭。其实,偶尔吃得饱饱的,人会很满足,变得更漂亮。”
我说完这句话,谷羽突然停下了进食。他头还半低着,抬起眼皮,目光从面碗上方望过来,神情有点古怪。
“怎么了?”我难道说错话了?
他摇摇头,说没事,然后继续吃。
他怕胖,吃东西严格遵循所谓的细嚼慢咽,一碗炸酱面从我让郑家宝送出来到现在,已经快十分钟了,他只吃了大约三分之一。鱼吃了半条。
他一边吃,还不时看我。我起先有点莫名的心虚,他的目光朝我瞟了几次,我才发现,原来他在看我手上的烟。
见那根烟终于只剩下一点点了,他再次说:“你过来吧,我真的吃不完这些鱼,不要浪费了。”
我犹豫。到烟屁股实在撑不下去了,才过去陪他吃。
他看我坐过去就开心,冲我抬了抬眉毛:“我叫谷羽,是休假来旅游的,接下来可能会在这边住很长时间,以后经常要来吃饭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也自报家门。但我有点别扭,没接,只说:“好啊,欢迎。”
“哎!”他抬起头,喝了一声,瞪着我,“你这个人,是不懂还是故意啊?”
早些时候,我已经感受到他容易相信别人,付出亲密感。但他竟然可以这么直率、不假思考地表现喜怒哀乐,我还是暗中十分吃惊。
好吧。我回答:“我叫郑子煦。”
“哪个煦?”
“春风和煦的煦。”
“我是羽毛的羽。”
我知道。
傍晚时分,晚饭的点,我们这条街外面突然开来一辆全黑的保姆车,令人纷纷侧目。
海宝这种地方,早年靠着海上走私挣了钱的人不少。但土豪们都喜欢买大奔,爱炫富的买加长款轿车,但保姆车,印象中还没见人开过。何况,还是这么大一辆,实在稀奇。
我今天负责做大火炒的菜品,用着大排档门外的露天厨灶,正看到那辆车开过来。
它一过来,我就知道是谷羽。毕竟,在场的人里,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他在他的世界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是个赫赫有名的舞者,主要跳古典舞,高兴起来也会带着其他舞种登台。什么台都有,剧院舞台,电视舞台,网络综艺舞台……并不算一般意义上的明星,但的确是个公众人物,只不过得关注舞蹈圈的人,才会注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