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这番无知无觉踩着夏天的尾巴,手腕上套着恼人的绿腕带,竟在这里撞见那日候车大厅颇觉好看的男子。一时间连日的苦闷一扫而尽,桑榆第一次觉得南京也是教人心生欢喜的地方。
“啧啧啧,又是一出陈世美。”小护士笑着摇摇头。
手术过程没吃什么苦,回家修养了约莫一个月,桑榆便回到学校正式开始高中课程。
那日美术课,老师讲文艺复兴,午后浅浅的日光透过淡绿的窗帘,轻盈地洒在堆满试卷的逼仄的课桌上,两支中性笔,涂满公式的草稿纸,桑榆甩了甩手腕,抬起头瞄了一眼PPT,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
年轻、健壮、俊美、生气勃勃,莫名地,她想起那位带金丝边眼镜的“大卫”,开始神游,回味那隔着一层纱的面容。
“什么好事分享一下呗。”同桌凑过来,递上纸笔。桑榆并不敢顶着美术老师凌厉的眼风作案,等到下课,方才告诉同桌在南京的两次偶遇。
“能叫你念念不忘,我真是挺好奇的。”
“要是我会素描,肯定画下来,每天看一小时,说不定他就从画里边跳出来了呢。”
“你好痴汉……”
这时,前边的人影突然转身往桑榆桌上一拍:“桑榆,呐,你的物理周测成绩。唉,真是残忍,我都不忍心看。”
真是破坏心情。
说到这位前桌,他全名程宸。桑榆转学来省城才两年,同他认识却已是四年,若从第一次见面算起,得有六载。
作者有话要说: 上海昨天下了今年第一场雪。第二个故事,我的心头好。
☆、星空(2)
2005年的夏天,桑榆趴在《华杯赛培训教程》上奋笔疾书,偶尔抬头发呆,总能望见窗前那棵被夏日冗长的阳光养得繁密异常的老树,再远一些,是交错的老式单元楼,墙体灰蒙蒙的,挂着锈迹斑斑的门牌。
那时的小区物业只管收齐每月五块钱物业费,至于小区远景布局呢,就撂挑子任住户挥洒个性了。大伙儿作兴安个防盗窗,再撑起花花绿绿的遮阳棚。各家有各家的喜好,远看拉风极了。
桑榆一直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热爱读书——兴许是老妈打小给逼的,谁生下来就能坐如钟呢。桑家妈妈儿时酷爱念书,可惜为拮据家境所迫,好容易念到高一结束,秋天交学费的时候掀开家里米缸,一瞧——半粒米都没了,便狠心把领到手的教科书卖给同学,换得当月米钱,从此告别学生时代。
没到手的东西总叫人惦记,桑家妈妈自个儿没福气当大学生,可把那股子念想倾注在自家女儿身上。一年级拼句子,桑榆歪歪扭扭地写“小燕子春天从南方飞回来了”,老妈瞄一眼标准答案——“春天小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可不开窍啊!急得就近拿拖鞋就甩了桑榆一巴掌,她哭得那个惨呦,跟唱戏似的吊起嗓子起承转合抑扬顿挫。可眼泪一抹,下午还得背着小书包屁颠颠儿往学校赶。
桑榆起初还羡慕楼下打弹子捉知了躲猫猫跳皮筋儿的同伴们,时间长了,倒也能按捺住雀跃的心情,乖乖坐在书桌前写《天天练》,掐着点儿趁老妈不注意偷瞄几眼抽屉里藏的《乌龙院》跟《蜡笔小新》,楼下小伙伴们的欢声笑语就权当背景乐了。
这么吊儿郎当的,弹指一瞬,桑榆也要升初中了。
升初中可是件大事儿,按学区桑榆倒是能进市里最好的学校,可是最好的班呢?这可没准儿了。桑家两位掌门有点儿急,小升初可是顶紧要的事,咱家女儿怎能输在起跑线上?!桑家爸爸一打听——不急不急,还有分班考试呢。考完了,咱们再行动。
桑榆闭关一个月,在八月初的某天,带上老爸老妈的谆谆教诲拳拳希望,迎着朝阳,甩着小短腿,奔向离家十五分钟路程的同尔中学。
但凡著名的学校,为了不辜负百年的校史,总得有一两座旧得快要作古的建筑坐镇一方,震慑人心。同尔中学也是著名的学校,当然不能免俗。最北边的教学楼旧得简直三级地震都能让它晃上半天。
从前鼎鼎有名的省重点高中同尔一中曾赏脸与同尔中学共用一地。为着本市最顶尖学子繁忙课业之余亦能身心健康,这块荒地树木奇多,且枝繁叶茂,参天古木竟成一片小森林。
桑榆在一片茵茵绿意中参加人生第一次重大考试,心情很是愉快,盘算着考完试就拿着偷偷攒下的私房钱到超市买最新口味的乐事薯片。算了算,还能加一袋上好佳田园玉米花。真是完美无比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