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英的影像、永不止息的噪音、漫天漫地的死亡。
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轻轻的歌谣声,还有眼前的那个男人,担忧而略带惊惶的脸庞。
程树觉得,有什么新的东西在她的眼前缓缓铺陈开来。
她很疲惫,也很快活。
纠缠自己很久的那份血腥与黑暗,终于随着褪下的海浪,慢慢沉没在海里。
这里的浪这样大,所以它们很快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么多年,程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眼泪流了出来。
她翻过了身,又笑又哭,尖叫着,不管不顾地以唇亲吻沙地。
感谢上帝。
感谢……他。
*
小旅馆是农家开的,门口亮着一盏昏暗的灯,墙上都是霉点,一晚上要200块钱。
在这个几乎是中国最南的地方,老板却操着一口东北话。
“兄弟哎,你可别嫌咱们这儿贵!现在是北海旅游的旺季,咱们这个价格还不算高的!要不是看这台风来了,这价格能这么低给你么!”
程树浑身湿漉漉的,倚在外面的墙上抽烟。谭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可以的,要一个标间。”
“哎哟!今天的标间没有了!”老板一拍手,“兄弟,要么就给你一大床房?还便宜一点!”
谭临一皱眉。
他要和程树同住一间房,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刚刚经历了那样的情绪波折,现在正处于最不稳定的时候,他得看着她。
可是现在只剩下了大床房……
他又看向门外的程树。
似乎觉察到他的犹豫,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显然已经听见了刚才的对话。
女人将手垂下,轻轻弹了弹烟头,遥遥冲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谭临思考再三,还是觉得不妥,最终想到一个法子。
“等会儿给我一张椅子可以吧?”
“好嘞!”老板愉快地答应了。
他登记好信息,把钥匙递给谭临。
两人上了楼,找到房间。
一开房门,一股南方特有的潮湿霉味袭来。谭临先去开了窗,窗外是寂静的小道,周围都是低矮的平房,只路口亮着一盏暗沉沉的路灯。
风吹进来,都是咸咸海浪味。
“能不能关了。”程树一指窗户,“我不想开着。”
谭临又把窗户关上。
正在此时,房门响了。外面是旅店老板,送来一把宽椅子。
程树交叉盘着腿,看着谭临将椅子搬进来,突然笑了笑。
“今晚你不睡床。”不是问句。
“嗯。”
“原来你是怕我又去死,才和我住一间房。”
谭临又“嗯”了一声。
知道他真实意图的程树也没生气。
她向后仰躺下去,又笑了笑:“你很有趣。”
谭临说:“你头发湿了,得先去洗澡,否则对身体不好。”
“是么。”程树低笑。自从她被海水淹过之后,似乎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谭临想。
程树躺着,将自己已经湿透的外罩衫脱了,随手扔在地上。台风将至,呼啸的风声打在单薄的窗户上。
一片隐藏着的寂静中,谭临听见程树问自己:“跟我说说你吧。”
“我?”谭临有些诧异。
“嗯。”程树用左手撑起了头,从床上颇有兴致地看向他,“除了你十年前的那次意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谭临点点头,四平八稳地介绍自己,“我27岁,前女友叫阮颖,一个月前分的手。”
“你怎么说这个。”女人难掩笑意。
——因为我知道你的岁数和前男友,所以和你平等交换信息。
谭临在心里这么回答,不过面上没说。
他转而沉默着捡起程树扔在地上的湿衣服,想拿到卫生间里搓一把。
程树见他没回答,从床上一抬头,看出他的意图。
“不用洗。”她说,“扔了吧,我不想要了。”
谭临的动作顿了顿:“真得不要了?”
“嗯,不要了。”程树的声音依然那样,无所谓里透露着决绝坚定,“你坐下吧,陪我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