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看似最多只能躺下六七个人的小木船,犹如叶片般在瀑布冲刷的水域荡漾。
用头发去思考也知道,这时在半夜里划船的肯定只有他们了。
为了看清楚,我从沿河护栏边跳了过去,顺着砖块砌好的石墙楼梯走到了河滩上。
由于几小时前关掉坝闸的原因,我所踩的地方是曾经被水淹没的河底,水位下降后两边首先露出滩地来。滩地还非常湿润,脚一踩就陷入细腻的沉积沙中。水草、石块、木头都凌乱地分布在四周。
越往河的方向前进,脚下的含水量就越大,有些地方甚至能陷入到膝盖的位置,真是称为沼泽地也一点都不过分。
我抹了抹额头上滑落的汗珠,朝那只小船望去。
天色很暗,只有坝桥上的照明灯以及沿河边的路灯能给予那里隐约的光亮。
附近没有遮掩物,如果他们注意岸上的话,我是肯定会被发现的,但那已经无所谓了。
船上一个粗壮的身影一手握着浆划动,一手拼命地拉着连接河里的绳子,在他肩膀上也有若干绳圈缠绕着。那是个倾斜的体态,重心完全座落于右脚,看来杜爷在冲突中受伤的左腿并没有完全康复。
一个站立着处在旁边看似柔弱的身影一定是泠澜了,她也同样拉拽着陷入水下的绳子,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在抽动,仿佛要被反拖回水里一般。
木船周围的水域喷溅出无数苹果大小的水花,一个个冒然升起,又立刻爆开,它们把整艘船围在好似正要发射的喷泉之中。
不一会,那里便像煮开的水沸腾起来。
明显有大片的东西正被抬出水面,小船摇晃得很厉害,看样子只要再增加一个小波浪恐怕就会令它翻得底朝天。
自身空间缩小得无法再忍受的生物大批地像水下对空的导弹,迸发跃出河面。
长条型的身子拉得笔直,有种想摆脱一切束缚,奔向自由之乡的渴望,即使在黑夜之中也能分辨出由它们凝聚而成的深色天地。
名为鳗鲡的鱼如此数量大批地聚拢、牵扯、翻滚,让我不由得心头一阵颤抖。
渔网已经露出了自己交错排列的纹路,杜大爷死盯着网内不放,他在心头一定正在重复默念着:“快拉上来,快拉上来。”这样的话吧。
远处的我不能看得很清楚,就在渔网快要上船的一瞬间,泠澜一侧的绳子迅猛挣脱了手部的摩擦力滑了下去,我顿时也感到一股麻绳贴着肌肤滑开的炙热得足以深切入皮肉的痛楚。
她没因疼痛而叫喊,要知道脑中有那么一丝退缩的念头也将造成松手的瞬间所做的努力前功尽弃。
杜大爷无法帮忙只能默默地投去激励的目光。
一个人,必须也绝对得靠一个人撑下来。网绳很快又上提了,引导它的是和其同样纤细的手臂。
我不知道此刻她的表情是怎样的,但那绝对是让人在观望之后能使心灵深处刻下烙印的坚毅之颜。
鱼儿给予她手臂千斤的重量,可或许在她心中这股重量是世界上任何物品也无法衡量的。我不禁在想到底要经历何种历练,才能与泠澜的对鱼儿的热爱产生共鸣呢?
老天开始刮风了,一阵阵从皮肤上抚过,几乎快要凝固的空气得到了救赎。水流泻落的声音依旧还是以平稳的调子在脑内奏响,滚动的波纹从消失到产生也仍然维持着原本的样貌。
在茫茫水雾中,木船渐渐清晰起来。漆黑夹杂着隐约星点闪动的河面以及黯然交错冷色的天际,构成一副奇异神秘的画卷。
女孩在滩地外沿跳下船,从杜爷手中接过一个至少需要两个人才能围抱的巨大竹筐。向往自由的鳗鲡在里头疯狂地扭动身躯。
竹筐落在地上,底部沉进了水里,泠澜用双手拉着它往岸上拖。
木船一下子又往回划了,女孩有点意想不到地望了船上的杜爷一眼。
“我一个人捕捉够了。”
伴随着这句话的余音,木船就再次模糊在水雾中。
看着女孩默默望向远处木船的娇小背影,心头莫名地沉重。我连向忙碌、执着的杜爷打声招呼的机会也没有。
面对孤独的泠澜我主动迎了上去,不在乎跑鞋与泥潭混为一体,不在乎那成群鲜鱼的腥味儿,只是单纯想和她并着肩,带去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
“你为什么要来?”
得到的竟然会是这样的疑问。
是啊,为什么要来呢,在家舒舒服服地睡着有多好,与这里大汗淋漓,烂泥满身的不爽感触相比,没有人会选择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