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视镜里看到张渊立在原地,绷紧的嘴角压成一道向下的弧线。
还别扭上了……真是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许琮看他又在旁边缩起来压着肚子:“回家吗小季总?”
“不,”季苇一含糊地答道:“去公司,我先睡一会儿。”
第27章
季苇一在车上睡了一觉, 醒来时发现车停在公司底下的地下停车场里,已经熄火,看时间推测已经停了有一会儿了。
他揉揉眼睛, 很奇怪地问许琮:“为什么不叫醒我?”
许琮支支吾吾道:“额,刚接了个电话……”
季苇一还困着, 其实没太留意他到底说了什么, 自顾自下车往楼上走。
留许琮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发呆:其实他叫了, 但是叫了好多声都没叫醒。就在他犹豫是要把车开回医院还是直接打120的时候,季苇一忽然又自己醒了,而且一醒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虽然醒了, 可许琮心里纳闷:以季苇一的睡眠质量, 累了能睡得这么沉吗?
于是跟着季苇一上楼, 在一路“季总”的招呼声里尾随季苇一进了办公室。
季苇一开电脑看文件,只把他当空气。身旁的打印机开始突突突往外吐纸,许琮颇有眼色的跑过去帮他把印出来的文件理齐了递过去。
无意间看到纸上的内容:“ 小季总……”
季苇一接过来, 顺走就把那叠文件装订好塞进抽屉里:“我看个剧本, 你大惊小怪什么?”
许琮心道看个剧本当然没什么奇怪,但刚刚那么一打眼, 他疑似在上头看见了季苇一自己的署名。
然而被这么一怼就不敢做声, 一会儿给他泡茶一会儿帮他浇花,迟迟就是不离开办公室。
季苇一烦了, 撂下手里的东西, 把笔不轻不重地往桌子上摔下去:“你没事别这里瞎转。”
许琮悻悻指着窗户上一盆小玫瑰开口:“小季总,你这花好像不行了。”
“不行了就拿去扔掉!”季苇一说完, 忽然又想起那花是丛然上个月来他办公室里看他的时候带来的, 叹口气又道:“你先拿来我看一眼。”
花盆里果然只剩个树枝,残留的花瓣勉强挂着, 拿手指头戳一下就掉得满花盆都是,连树枝都枯得跟着酥了。
“没浇水,干死了吧。”季苇一说。
他平日里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就不喜欢别人进他的屋子动他的东西,就连保洁也只被允许在他的时候来打扫。
因为冯帆的事情,他足足有两周没来办公室。这种木本植物做成的盆栽本来就娇贵不好养,这么长时间不浇水,早就从里到外干透了。
季苇一又拨弄两下枯枝败叶,小玫瑰盆栽的残枝凋落成一幅很凄凉的模样。他把花盆推开:“把这个扔了,再买一盆一样的回来,记得挑一挑,大小颜色别差太多。”
许琮打开手机搜了一会儿:“小季总,这花还挺名贵的,这个颜色恐怕不好卖,要先订了等一段时间才能送来。”
季苇一摆摆手:“那就买个差不多的先放进来。”
许琮犹豫道:“丛总……会发现的吧?”
季苇一叹气:“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发现,但有个东西在总比死了强,可能也看不出变样了吧。”
毕竟对他都是这样,对花可能也差不多。
况且在他的印象里,丛然只是爱买花,但也谈不上热爱养花。
见许琮收拾完还在屋里徘徊:“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小季总,”许琮犹豫到最后,还是艰难开口道:“你到底是为什么去的医院啊?”
季苇一往椅子上一靠:“都说了肠胃炎,我去医院还要拿病例跟你报销?”
许琮看他如今说话时,仍不自觉把手放在小腹轻轻捂着,翻来覆去地揉,确实像是肠胃不适的样子,还是赶在季苇一彻底失去耐心之前逃离办公室。
边走边犹豫:这要是不告诉季津,他有可能会自己发现吗?
手机上忽然跳出一条消息来,发信的是一位他最近经常见面但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来找他的人。
张渊发信息的风格跟他说话没什么区别,标点符号都不兴多加一个:
【你好,张渊】
【你知道季津的电话吗】
【可以告诉我吗】
许琮握着手机的掌心冒出些温热的汗水,一瞬间似乎已经意识到张渊要联系方式是要做什么,飞快地敲了一行数字过去,又附上一句:
【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看到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好”字,瞬间长出一口气,有种忽然冒出来一个冤种帮他把烫手山芋接过去了的如释重负。
首先,他觉得季津应该对季苇一异常的身体状况有基本的了解。
其次,这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去的,所以季苇一不能冲他生气。
再然后……许琮低头看看怀里枯死的花盆,心说小季总这屋就没有过生存时间超过两个月的植物,就连之前养盆他印象中有水就死不了的绿萝净化空气都不慎被养死了,是不是风水不太好啊?
他果然在季家工作了很长时间,甚至都开始信风水了。
等许琮的脚步声都消失在走廊外面,季苇一才终于又把抽屉里的剧本拿出来查看。
这是他多年前的一个本子,严格意义上编剧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和一个朋友一起完成的。
对方当时对这个作品不太满意,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季苇一却一直很喜欢这个故事。
他早几年间拍的都是短片,总觉得自己尚且没有能力去完成一个篇幅这么大的作品,所以一直抱着一种怕糟蹋了心态放在一边。
到了短片获奖之后,他终于决定差不多可以试试,但没过多久就因为心脏问题进了抢救室。
在漫长的恢复期里,听到了那位友人车祸意外身亡的消息。
天意弄人,这世上的很多事都并非一定遵循某种道理发展,否则为何身体健康的人也会早夭,本该被自然淘汰的他却活到了这么大。
季苇一后来就遵从家里的意思不再想着要拍片,这个剧本也一直被塞进云端文档储存软件的某个角落里。
直到昨天,窒息的恐惧涌上来的瞬间他只想着怎么才能活下去。等好像确定自己不会死了,却还插着管子贴着心电监护躺在救护车上摇晃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辈子还有很多心愿未了。
比如,他想起这个剧本,十年过去,竟还有很多字句台词,很多幻想中的镜头,一词一句,一幕一幕,从他的眼前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如果真的就要死去,他会觉得对不起父母兄长多年耗心耗力,最后还是走到他们前头。但又觉得家里没了他,在短暂的痛苦过后说不定会过得更轻松一些。
还担心张渊才刚被他拉下水,往后要是无人照应岂不是孤苦伶仃小白菜?但又觉得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程秋也不是白混这么多年,万一他真死了,电影估计也黄不了。凭他死人的面子在,说不定还得格外照顾照顾张渊。
想来想去,这一生其他都是些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外物,能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
唯有这些经他亲手锻造的作品而已。
不知不觉,季苇一把剧本从头翻到尾,勾勾画画涂涂抹抹,没了当年的亲妈滤镜,自己也终于承认不够理想的地方还有很多。
然而毕竟是他的,十年以前的他,熟悉又陌生。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电话号码已经播了出去。
是他当年学表演的大学同学,念书的时候曾经在一起拍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现而今对方已经小有名气。
铃声刚响,他又把电话挂掉,换成一句信息:【有机会见一面吗?】
*
身体还未康复,季苇一没有在公司里待太久,下午就回了家。
早上那一阵在车上的补觉似乎未能消除疲惫,肠胃也还是一直不适,中午只喝了几口小米粥顶上的米油,就又觉得肠子绞痛,跑了几趟洗手间才稍微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