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理想这种东西离他实在太遥远了,但张渊不是没想过,他想如果早几年遇见季苇一,他可能会想要努力学习去成为一名医生。外科内科无所谓,总之要和心脏相关。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命运把很多东西都安排成注定的遗憾。
但至少他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他不想什么忙都帮不上。
*
季苇一回家,推门只见父母全坐在客厅沙发上,严阵以待。
季光远瞪他:“你还知道回来,说出去散散心,一去这么长时间,再不回来我都要让你哥去抓你了。”
季苇一笑笑:“他刚结婚,怎么有空去抓我。”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季津的婚礼前前后后对公司的很多事情也有所影响。其实他两人分明忙得一周多顾不上管他,一进门却又弄出一副三堂会审的样子来。
不爱他出去倒是真的,大概最希望还是他要乖乖待在家里,别出门别工作别生病别惹麻烦。
其实倒也真谈不上错,担心他的身体自然是因为爱他。只是他见过他们是怎样对季津的,难免时不时感到自己在这个家里还是没有当成一个正常的儿子看待。
试图帮他们找借口说是因为自己身体原因所致的时候,又难免想起当初到底是谁自认可以解决一切,不顾家人反对医生劝告非要把他生下来的。
越是觉得自己其实不该要求太多,越是一到这种时候就忍不住闹别扭。大概因为生在这种条件的家庭里,已经知道自己是过分幸运,因此想要真心实意地怨什么人,就缺乏合法性,显得不知好歹过分贪心。
长此以往,童年的精神创伤未能彻底抚平,导致三十二岁还在叛逆期。
叛逆劲儿上来,应付两句就抛开父母,快步上楼把自己锁紧房间里。
留许琮在后面帮他打补丁:“那个……过来的路上晕车,可能心情不太好。”
丛然叹气:“怎么又开始晕车了?”说完觉得有点不对:“他上次去做检查什么是时候?”
许琮翻翻手机报了个日子,夫妻俩对视一眼:“是不是该去看看?”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忙着大儿子的婚事,有段时间没怎么关心小儿子的身体。
季苇一独自上楼,快走几步喘得厉害,强撑着进屋,刚把门关上就滑坐在地上。
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蜷着两腿抱着膝盖,下巴枕在胳膊肘上。
他小时候常有这种情况,走几步路就累得动不了,必须要蹲坐在地上歇一会儿才行。
不由得想起很早以前看过一个说法,说人生兜兜转转一辈子,来时和去时的状态是差不多的。
顿时很有些惆怅地枕着自己的胳膊,能起来也不想起来。
坐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忽然有人敲门:“小舟!小舟!”
季苇一本来要把丛然放进来,血液循环不好,坐一会儿腿真麻了,一时间竟动不了,只好在手机上打字:“妈,有点困。”
毫无说服力——他房间的门被拆掉了锁,如今打不开是因为他倚着门坐。不知道的情况下,怎么都会以为他是因为闹别扭找东西把门抵住了。
季苇一边找托辞边试图站起来,丛然却直接放弃了敲门,拨电话给他。
隔着一重门板,他听见对方下楼的脚步声,母亲的声音里有些急促:“有点事情,我们出去一趟,你在家里休息吧。”
电话挂得匆匆,这下轮到季苇一心里发慌,缓了半天扶着墙站起来,走出门的时候父母都已经离开了。
徒留许阿姨和他面面相觑,说小舟,你怎么出那么多汗呢,哪儿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季苇一问:“出什么事儿了?”
看见对方脸上的犹豫神情,又说:“你不说我就要乱猜,弄得心里发慌。”
许阿姨这才松口,语气模棱两可,事实就是那么个事实:“应该是,亲家那边……”
“去世了?”
见季苇一自己说出那句话,她才顺势点点头。季苇一“啊”了一声,谈不上难过,只觉得心里空落落。
终究还是不到一个月。
病入膏肓,现代医学解决不了问题,就等于不能解决的问题。
他没说什么,回到房间关上门,把自己丢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大脑放空。
一直到许阿姨来问他想吃什么,才如梦方醒般坐起来。
“我出去一趟。”
身体状况已经开始让季苇一不敢独自驾车出门,叫了代驾把他送到小屋楼下。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迫切地想要见到张渊。
他路过门口的便利店,走进去,把目光停留在收款台前那一排花花绿绿的小盒子上。
以前倒真没在意过,居然有这么多花样款式。
因为懒得挑,所以每样都拿了一盒。
季苇一迈进单元楼。
第65章
急救培训比张渊想象中要简单一些。
“急救”二字很容易带来神圣滤镜, 和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关联在一起,让人感觉不该是什么轻易就能够掌握的技能。
于是张渊坐在会场里听课,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一手拿着笔一手攥着新买的小笔记本,皱着眉头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现场的话筒质量一般, 声音传到他耳朵里就混成一团的难以识别意义的声音, 越听不懂越急, 空调房里额头上都渗汗。转头想向身边人求助,才发现基本没人在记这个。
“会发手册的。”领队的组长轻描淡写地安慰他听不清也没关系,大概了解一下就好了。
毕竟现在还在讲急救学习的意义这种说没用显得不太尊重, 说有用又觉得确实有点没用的必备流程部分。
顺带着感叹一句:“真认真啊。”
张渊心思全在听讲上, 就算听不清也不愿意跟人说小话打岔。瞪着眼睛听到终于进入实操练习时刻, 才发现事实上规范流程并不太复杂,就算是CPR这种最危机关头的救命技能,动作要领也就那么几个。
只要能找对地方, 剩下最重要的竟然是体力问题。他力气很大, 对身体肌肉的控制力也恰到好处。橡皮假人的胸口从侧面看形成标准的下陷弧度,负责拍照的主办方人员都凑过来冲他卡卡一通按快门。
长得帅胳膊粗动作又标准, 绝佳宣传素材。
张渊专心起来就听不到快门声, 充耳不闻库库一通按。
按到身上见汗,组长冲他摆摆手:“可以了。”, 附带一句夸奖:“你学得很快。”
张渊放开饱受折磨的模型假人, 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这就算学会了?”
“也不算,你们后面还得经过反复练习记住要领然后考试才能拿到证书, 但是考试的内容也不会非常困难。”
茫然和不安取代张渊听课练习时的笃定神情:“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能救命?
对方笑了一声:“学的时候觉得简单,可即便是真的拿到了证书, 关键时刻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敢做的,能做对的就更少了。”
张渊盯着正在被其他人按压的橡皮人看了一会儿:“如果做对了就一定会有用吗?”
声音太轻,组长忙着纠正其他学员的动作,没听见。
培训结束,张渊坐地铁往回走,路上总是恍惚。路过地铁站鲜红的AED标志,不知不觉发呆站了好久。
久到工作人员都前来询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需要帮助吗?”
张渊愣了愣,指着面前的标志问:“这个,以前用到过吗?”
工作人员打量他好几眼,感觉张渊确实不想什么突袭来检查的而只是普通好奇路人:“我们的站没有,不过别的站有用到过。虽然预备了,最好还是有效期内都别使用才好对吧?”
他“嗯”了一声,心道最好别用到是一回事,到底有没有用又是另一回事。作为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九年义务教育辍学青年,他对现代医学很难不持有一种神秘的崇敬感。然而和自己关系稍微亲密一点的人却又都死在医院里,越是不了解,越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