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离开太久,他也不放心陈羽芒一个人在西苑。
戚正不解:“你为什么不直接从淮堰出发。”
“还是得亲自来看看具体情况,陈悟之当初是我送来的。他被关押时接触的所有人员必须得仔细查问,分开盘审。如果是内部的缝隙,切记不能姑息。哪里都有可能从里面被蛀,但首都,绝对不行。”
这也不必强调,但邢幡的态度让他警视起来,直了直腰,“你说得对。”
道别后,邢幡去往机场。职办人员下了机场高速走的就是另一条路,一路直通机坪,下车就可以直接登机。
地勤不是之前安排时候他熟知的那一个,但问过之后得知,原本的人员安排给其他领导送行,所以人员有所变动。邢幡此时还在地面,他没有下车,而是给对方申报上来的那位打了个电话,是对方手下的文员接的,经询问才知道确实是有出行的安排,而且已经起飞了,想要再联系也可以,但是需要时间。
“长官,这是首都国际机场,此时正值高峰,比其他地区要繁忙太多了,”他抱歉地解释道,“跑道占久了会影响到后面所有航班的安排,塔台已经在催促了。”
邢幡挂了电话,没有说什么,下了车。
工作人员擦了擦汗,心里松了口气,将他请上舷梯,“实在是抱歉。”
机舱很舒适、崭新。看起来机龄不是很大,邢幡发现扶手上有个翻盖,是简易烟灰缸,他看了一会儿,乘务员按程序来说明起飞前的注意事项。虽然是个流程,但也很仔细尽心,机舱被清理的非常干净,空气里一股淡淡的凉意。
邢幡看着那个面色紧张的乘务员,她正不自然地笑着掩饰氧气面罩的使用方法,她似乎也察觉到了唯一的乘客的视线,压力如山峦倒向自己,但即便这样,她也只是瞪大了双眼,摆试图出更自然标准的笑容,到最后也没有看过去一眼。
第46章 46. 器官讨厌,你也讨厌
陈羽芒醒来的时候,邢幡不在。
屋子里没人。
其实一直都有人很好地照顾他,床边有一盆干净的水,已经凉透了,盆的边缘搭着毛巾,接触水面的地方湿润,但是另一边却是干的。
他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自己睡之前对邢幡说过的话。还有最后,邢幡对他说的话。
陈羽芒烧退了一半,剩下一半他自己不吃药睡一觉就能好。他转动了下身体,将自己扣在被子里,在想可能身体是真的不太行了。以前这种程度的病明明睡一觉起来就全好了,就算不好好休息,也不会病太久的。
所以说底子再好再年轻,折腾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还是会出现问题。
“……有人中了枪伤都活的好好的呢,这有什么。”
陈羽芒闭了闭眼,却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做a的时候他能看到邢幡身上很多伤痕。
和十七岁记忆中那个曾让自己心惊肉跳的身体一样。那些疤痕是为什么出现的,是谁带给他的,陈羽芒知道。
他全都知道。
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邢幡的眼泪。这个人每次哭都很安静,从来不发出声音,只是就那样流泪罢了。眼睛充血变红,仿佛从胸中弥散到瞳孔的痛意陈羽芒每次都会忍不住地想,这是多适合当骗子的一双眼睛。
但除此之外,他还忍不住地会回想起。
那个视频里,十几岁的少年也是睁着那样一双眼睛,血红的,充满痛和恨的一双眼睛,笑着尖叫,笑着哭泣,笑着祈求。最后只是哭。
只剩下哭。
哭个不停。
那么多的眼泪,不要钱似的,邢幡睁着眼睛哭,除了哭还会怒吼,哀嚎,视频里他哭得像个普通人,而不是现在这样,内敛,隐忍——好像一直在忍着什么,那个态度也是,那个身体也是,从未松弛过,永远紧绷着。有时候被做晕过去,陈羽芒中途也会醒来,他在邢幡的臂弯里,但即便如此搂着自己身体的胳膊依旧紧绷,虚虚地掩着,睡着了也要控制力气,怕压到他,怕他不舒服。怕他热。
陈羽芒真的无法接受邢幡哭,眼泪会和当年重叠在一起,那时候感受到的情绪现在依旧隐隐泛痛,在第一次重新相认的时候邢幡一落泪陈羽芒就急了,那是从心底钻上来的不适,是很真实很真实的情绪。
陈羽芒心中一沉,所以他慌张地,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捧着邢幡的脸,不知道说什么,从来没有安慰过人,于是下意识地说了句对不起。
清醒过来陈羽芒有些后悔,但他后面想想,或许一瞬间自己回到了当年。
误把流泪的邢幡混淆,所以才会口不择言。
对于陈羽芒来说,眼泪不过是撒娇的工具,说来就来说停就停,他这辈子还很少有因为被什么感触感动或是难过而落泪。除了那个冬天,陈羽芒是真的着急,也是真的伤心。但也没有像邢幡那样因心痛什么事物而真情实感地红了眼睛。
陈羽芒掀开被子,左手抚摸着自己缝合好的、已经恢复知觉的右胳膊,伤口微妙地肿痛,他茫然地看着窗外:轻声说:“演技高超的骗子。”
等到了晚上,邢幡还没有回来。
真是难得,他还以为那个人只顾着和自己折腾再也不去工作了。
陈羽芒又饿了,他从床上起来,想去洗个澡,但伤口这样洗不了澡,只好扶着楼梯下楼去,怕邢幡再哭,他这次谨慎多了。屋子里还是没有人,但同样的,桌子上也没有食物。这其实有点奇怪,但是没关系,陈羽芒在冰箱里找到了草莓。
陈羽芒抱着一盆草莓,无所谓地打开电视。他看着茶几上放着自己的手机,已经积了一层极薄的灰,邢幡确实如他所说,从来没有管控过陈羽芒与外界联系,他百无聊赖地看着无聊的新闻,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将几面上的手机拿起来,充了电。
陈羽芒默默地等它开机。此时已至深夜,也不知凌晨几点,电视节目里的无趣综艺忽然被打断,变成统一的新闻台,此时女主持正襟危坐,面容严肃地通报:“各位观众,此时插播一则重大新闻。”
“据国家航空管理部门及权威消息来源紧急通报,九月二十七日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一架栽有省部级最高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二级大检察官及其他随行人员的专机,在执行跨国飞行任务途中,于夜间八点四十分左右在太平洋海域上空与地面管制部门失去联系。”
陈羽芒抬起头。
“经相关部门紧急核实并综合多方信息研判,该架飞机已确认发生飞行事故,不幸坠落于相关海域。目前,事故现场海域天气状况复杂,搜救环境极为严峻。”
“截至目前,机上人员的具体状况尚不明确,我们将时刻关注事态发展。将成立专门工作组,统一指挥协调事故处置,家属安抚及后续各项工作。”
茶几上充电的手机亮起屏幕,短暂的静默过后,无数条在陈羽芒封闭期间刻意不予回音的消息与问询同一时间弹跳出来。还未清算结束,忽然响起铃声,就像是打电话的那个人发现终于能打通,所以固执地将铃声响到了最后。
陈羽芒看着电视上的蓝底照片,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照片,也是一张每天都能看到的脸,比现在的模样要年轻很多,穿着制服,眉眼平静,要说他坚定,在陈羽芒的眼里,更像是一种无畏的漠然。
那看起来是与现在的自己同岁的邢幡,是陈羽芒不认识的邢幡,在交错开的那些年,令人陌生又熟悉。
“我们将持续关注搜救进展及事件调查情况,并及时向公众通报权威信息。再此危急时刻,我们呼吁各方保持冷静,勿信谣、勿传谣,一切信息以官方发布为准。”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铃声响个不停。
姚昭拎着包,背对着午后刺眼的太阳光线,深秋将至,天气早早地冷了,她穿着轻薄的羊绒大衣,盈盈站立在接待厅,背挺得笔直。
“还有,我想告诉你的是。”她对季潘宁说:“人总不能一直处于被动,你说是不是?”
季潘宁想起来了,姚昭那台眼熟的海鸥。
那不是当年邢幡送给陈羽芒的礼物吗。后来被法拍,不知谁带了回去。如今被重新做色,陈羽芒应该看出来了。那本是他自己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