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疼。”
“你知道疼?知道疼也要把自己弄成这样,谁让你做这种事?”邢幡第一次对陈羽芒如此大声的讲话,几乎是在怒吼,连木板上的灰尘都因为斥责抖了抖,飞扬起来,他见陈羽芒还要去抓自己的伤口,瞳孔缩起来,一把抓住那只手,目次欲裂道:“陈羽芒!”他身体一僵,翻动着陈羽芒的身体,看到被殴打的痕迹,声音又变得极轻,“陈悟之打了你?”
这大概是邢幡最危险的时候,在情绪如此极端的时候轻声细语,他数着陈羽芒身上的伤口,皮肤上的青紫,动作那么轻,却因为抑制不住的恶意将陈羽芒惊醒了。
还从来没见过他会出现这么激烈的情绪,陈羽芒本来就是他人生中最不可控的东西,走的每一步都与邢幡的安排相悖,从来就没有一天是听话的。
邢幡捂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将这具身体身捞了起来,抱在怀里。也没想到岛上的秋天这么冷,还很潮湿。陈羽芒还是缩着,他迟缓地发现异动,温热来的太慢了,是因为邢幡自己就很冷,陈羽芒早就给他弄醒,浑身难受地睁开眼,怔怔地,他发现眼前把自己抱起来的人好像不是幻觉。
直到最后陈羽芒都在忍耐,他还是害怕,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害怕被关起来。
“邢幡,邢幡……”
陈羽芒清醒过来,看见邢幡的脸,空了一块的胸口和疼了一天一夜的胃就这么可笑又荒唐地化开,像被填进去热水似的,陈羽芒扑了过去,他像见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抱着邢幡的脖子。“你没死。”
邢幡没听清,他只是说:“我找到你了,没事了,我带你走。”
陈羽芒不说话,没有答应他,陈羽芒不相信他。因为邢幡是个骗子,因为邢幡忘了他,邢幡不会带他走。
“邢幡。”
“嗯,”邢幡不意外陈羽芒的态度,但是他发现陈羽芒身体颤抖得很厉害,“看着我,我带你离开这里。”
陈羽芒不看他,“邢幡……”
“我知道。”邢幡低声说:“恨我也可以,想要我去死也可以,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让我带你出去。”
“不恨……”
声音太微弱了,充斥着浓浓的不自信,邢幡没有听清,再问,陈羽芒却只是咬着唇发抖,他也不想因为应激把自己搞成这样,只是还是很难过,看到邢幡的时候很难过,发现他不是幻觉难过,肚子和心都不痛了更难过,因为一点都不想承认爱他,也一点都不想爱他。一旦连自己都骗不下去,委屈就会铺天盖地反噬回来。
怎么可能不委屈。经历的这一切,在这十年。在十年后。这个人只会说不爱,每一次听都好痛苦,想去死,因为想要的从来都得不到。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不恨。不恨你。”陈羽芒一直不肯松手,“幸亏你没有死掉,电视上说你掉海里了……”
邢幡一怔,他没想到陈羽芒居然是为了这个。下意识搂紧了陈羽芒,又怕压到淤血让他更痛。“我没有死。”
“我知道。但是肚子疼了一整天,吃的东西全都吐掉了。好难受。”
邢幡问:“伤口疼不疼。”
陈羽芒说:“伤口不疼。”
邢幡无助地抱着他,只觉得心碎,除了捂着陈羽芒的伤口,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割烂了伤疤,没有冲着喉咙下手,他知道陈羽芒到最后都还在等。
“我知道你没有死,就是能感觉到,但还是很害怕,我不敢确定,因为肚子很痛,我发现自己不对劲。”
和那一年一样,因为无处可去也无处可逃,所以只能往他怀里躲,他声音闷沉,在邢幡的胸口,说什么都像从心里震动发出的声音。
“不对,”陈羽芒抓紧了他的衣服,始终不愿抬起头。
说:“还是恨你的。”
邢幡知道陈羽芒已经拼不好了,在自己无所谓这些的时候,经历一切的时候,没有人陪在他身边,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治疗。在尚还有机会的时候需要爱来养护,其他一切都是虚妄,偏偏刑幡就最虚妄。
到最后也没抑制住哭声,委屈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变成怨念,陈羽芒知道自己安全了,所以更没有了继续坚强下去冷漠下去的力气,咬牙切齿的抽泣变成大哭,上气不接下气,这十年憋在心底的眼泪全还给了邢幡,陈羽芒不停地问,不停地问,对着心痛无比的邢幡大喊:“当初为什么不带我走!”
“我一直都在等你,你为什么不回来,只要你找我,就能找到我,只要你寻问我的消息,就能立刻知道我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想告诉你,我能感受到的,我都看到了,你的痛苦,你的一切。我其实无所谓你爱不爱我了,我会爱你,也不再撒谎。我一直都在等你,你为什么要把我送走呢。”
现在能找到为什么当初不行。
“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
陈羽芒不愿教他敷衍过去,他问邢幡,哭着问邢幡。
这个时候爱没有用,吻也没有用,陈羽芒就是要搞个清楚,他要问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做这么残忍的事,为什么头也不回。
刑幡看着痛苦的陈羽芒,恍然间,又发现自己满手都是小猫的鲜血。
黏糊糊的皮毛,气若游丝的呼吸。
他没办法回答,没办法告诉陈羽芒自己后悔,畏惧,一直逃避着,无法接受自以为给出去的自由反而将陈羽芒圈禁了十年。
陈羽芒恨不得杀了他:“明明要什么都会给我的,为什么这个不行?”
邢幡说:“因为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等我,也不知道你爱我。更不知道对你来说我同样无可替代。抱歉,从来都没有想过你到底想要什么,芒芒,”邢幡低声说,“我拿不出应该给你的东西,也无法忍受你和我一样处于危险,我知道这都非你意愿。我没有未来,不必要拉着你一起。”
陈羽芒说:“你不爱我,你说过很多次。既然不爱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
“我说谎了。”
永远的安全感,也永远恐慌着,永远无法被偏爱。邢幡对陈羽芒说着一个又一个谎,从见面到分别,再到重逢,除了行动确实无法骗人,再所有一切全都是谎言。因为如果真的在乎就会疯掉。
邢幡对着呆愣的陈羽芒说,“我一直都在对你说谎。”
但邢幡也知道,陈羽芒没有一次相信他说的话。难道不是吗。如果相信,陈羽芒不会原谅邢幡。不会一直留在这里,更没有想要报复的兴趣。
“都是骗你的,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陈羽芒呆呆地看他好久,眼睛里蓄满委屈的泪,“你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邢幡说赎罪一般地低声说,“是我太自私。我知道,是你给我的文件。”
陈羽芒说;“我不是因为恨陈悟之才给你的。”
邢幡说:“我知道。”
陈羽芒说:“我想变好的,我也想正常的。你喂给我的药我都吃了。”
陈羽芒说:“我想告诉你,我能感受到的,我都看到了,你的痛苦,你的一切。我其实无所谓你爱不爱我了,我会爱你,也不再撒谎。我一直都在等你,你为什么要把我送走呢。为什么,”
陈羽芒憋了又憋,忍了又忍,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委屈,“你为什么,不要爱我?”
“没有,没有不要。”
“我哪里不好。”
“陈羽芒。”
“到底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说话,”陈羽芒失魂落魄,“我当然喜欢你疼爱我……现在只想要你爱我。”
不说就不可以,保守就是不满足,陈羽芒最讨厌不安的感觉,讨厌那种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地下室的门打开。
“我爱你,你就不会让自己消失,就愿意活下去了,是不是。陈羽芒,你不必逼自己原谅我。只要不再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