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羽芒看起来像是五脏六腑都在发炎,如果是每天只吃很少的食物,那就是心理问题,但陈羽芒看起来不像心理有问题。那么就是进食障碍,他现在应该是吃什么吐什么,“你选一个自己觉得合适的时间,除了问诊,也可以休息一下,在当地治病。”
“你全程陪护?”
邢幡忽视了问句里有些讥诮的语气,坦诚道,“那有些困难。”
陈羽芒的表情一下子失去了兴趣。邢幡紧接着说,“我没办法一直待在美国,我给你飞机和助理,如果不嫌奔波劳累,你需要的时候,随时使用没什么问题。”
“要包养我啊……”
邢幡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理解成这样……但还是声明了,这是补偿,“让我补偿你。”
陈羽芒转过脸,“我也不是因为你变成这样的。我身体一直都很好,现在这样,只是因为吃不下东西。”他避开了自己精神方面的问题,也懒得去猜测邢幡还记不记得他是个被确诊的,反社会的神经病。
大概是因为很清楚,邢幡也并非什么健康的普通人。
陈羽芒口是心非,“我不要你的补偿。”
邢幡见他缓过来了,于是松开了陈羽芒的胳膊。现在陈羽芒看上去应该不会从露台上掉下去了。邢幡语气也变温软了些,说:“我知道。”
陈羽芒说:“你都不记得我了。”
如果单独论这件事,邢幡承认。
刑幡说:“是我做错了。”
对白星,或者说对陈悟之做的事,他确实没有多少后悔的情绪。真论起来陈羽芒变成这副模样,谴责不到邢幡的身上。
面对陈羽芒,邢幡是个习惯性自责的人,但出事后选择回国,是陈羽芒自己的决定,他不太愿意为此承担相关的责任。但邢幡还是感觉到了一丝被压迫的情绪,不是陈羽芒在压迫他,而是他自己压迫自己,正是这种非必要的自责,这让他有些烦躁。
但抛开自我,对此时的陈羽芒,邢幡知道该怎么做。
他哄道,“对不起,是我做错了。”
无论是玩这个游戏,还是让陈羽芒难过,亦或者是借齐研去试探挑衅,都是邢幡过于恶劣的过错。他分明知道该如何与陈羽芒相处,但还是因为那些隐晦低劣的捉弄欲,让陈羽芒如此受伤。
“为什么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啊,”陈羽芒有趣地,意有所指地说,“我现在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邢幡说,“你还愿意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不是吗?”
陈羽芒听他这么说,眨了眨眼,闭上了嘴巴,在短暂地思索过后,一点一点的,气质变得温顺了起来。
邢幡趁机观察了一下他的脖子。一会儿的功夫,陈羽芒刚刚说疼的那个地方似乎涨了起来,这次和赵望声在车行动粗那次不同,位置较上,有拇指掐伤的迹象,离那个烟疤很近,差一点就能叠上。邢幡伸出手,让陈羽芒过来。
陈羽芒过去了,邢幡让他把头抬起来露出脖子,他就这么做了,在邢幡的手轻轻滑动检查的时候,陈羽芒移开视线,因为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就闭上眼。但是邢幡碰到了很疼的地方,也没有停下,陈羽芒身体抖了一下,睁开眼,用目光责怪邢幡。
“很疼吗?”
“嗯。”
邢幡不再擅动那里,拧着眉心,安抚地擦了擦陈羽芒的脸颊,“我太用力了……”
陈羽芒眯起眼,“没关系。”
在邢幡这里,他总是好哄的。
邢幡没有把手收回去,他的拇指就自然地贴在陈羽芒唇边,只要动一下,轻而易举就能拨开下唇,压着牙齿按压在舌头上。但邢幡没有这么做。即便陈羽芒明摆着不会躲开,可爱又顺从。
从隔离性缘的青少年到里里外外都容易激起人性欲的成年人,邢幡自己也需要一个适应的时期。就像疼爱的猫忽然变成了赤身裸体的漂亮情人,如果真的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主人,内心一定是诡异抗拒大过接受现实。
陈羽芒看出来了,懒散地说,“去看病的事再说吧,你先抱抱我吧。”
“你不反感吗?”虽然嘴上问着,但邢幡还是伸出了手,既然陈羽芒同意,他就将那副身体搂进怀里。
不是记忆中的亲昵,不是他扑进怀里而邢幡自然大方地接住了他。而是两个成年同性,心怀各异地,将身体贴在了一起。
邢幡安慰抚摸的力度在礼仪范围之内,这个拥抱有了性的意味。这是陈羽芒当年一直想要,现在已经不再想要了的东西。陈羽芒伸出手抱着邢幡的脖子,闭着眼,把脸颊埋在他颈窝,邢幡的体温和香味都让他想哭,但痛苦的是他没办法流泪了。
因为脸埋着,所以陈羽芒的声音闷闷的:“这还不是包养我啊。”
其实是不是都行,但邢幡说:“不是。”
“嗯,是补偿。但你现在这又是在干什么?在追求我?我为什么要同意啊,你是仇人才对,你不怕我报复吗?”
邢幡说:“你应该吃了很多苦。”
陈羽芒说:“当然了,我家里破产了嘛。”他没有刚刚那么想哭了,于是轻描淡写地散播恶意,“都是你害了我。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我现在吃什么都吐,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邢幡没有再说什么了,陈羽芒感觉到刑幡身体不太对劲,于是抬起头来,发现这个人眉心紧蹙,看起来好像很心痛。
……啊。
陈羽芒微微侧头,他还发现,刑幡的眼睛似乎红了。
“……”
陈羽芒问:“你生气了?”
邢幡说:“我生谁的气。”
陈羽芒:“……”
他发现邢幡似乎真的快哭了,眼白发红,面色阴沉着,抗拒触碰到陈羽芒那个碍眼的烟疤,也不愿意真的弄痛他。
邢幡还真没骗人,肢体接触比视觉更能刺激回忆,陈羽芒的手感变化大得让人难过。尤其是触摸到成年的轮廓,和因为常年工作不再柔软圆润的肤肉。
这十年的光阴,就这样拥有了实体形状。
“哭了啊。”
“……”
陈羽芒伸手,捧着刑幡的脸,抹掉了他的眼泪,声音发虚,“……我错了。”
邢幡叹了口气。
陈羽芒有些着急,“你别这样!”虽然内心觉得理所当然,但陈羽芒也是亲眼见到了才发现自己还真的是完全看不得邢幡哭,他咬牙道,“再这样,我哪里都不会和你去。我不会给你机会补偿的,我只会让你离我越远越好,你……唔。”
“好了,我知道了。”邢幡的手扣在了陈羽芒的脑后,虽然鼻腔酸涩,但眼神很冷漠,陈羽芒看不到他的表情,下意识挣扎了一下,邢幡低沉的声音带着些鼻音,言简意赅,“那些疤痕以后不要再露出来。”
“是因为那个烟疤?”
“不是,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
是和以前一样凉凉的语气,陈羽芒一时间回不过神来,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推开邢幡的胸口。
他知道邢幡在意。抛开感情,陈羽芒隐约记得邢幡当年有多珍惜他的身体。就像一个保护得很好的工艺品被别人弄上擦不掉的油漆。陈羽芒故意说这种话让邢幡自责难过,这就是结果。因为觉得可惜,因为陈羽芒肉眼可见的伤痕累累,这些都是邢幡曾经珍惜过的东西,由别人去损毁当然会难过。过去太长时间,他什么都错过了,所以掉了眼泪。他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陈羽芒。
只是不知道,陈羽芒如今还吃不吃这套。
陈羽芒自己想了想,无视了邢幡的解释,还是无奈地说,“是因为那个烟疤吧。”
陈羽芒不吃这套了。
好像有什么变了。邢幡忽然察觉到了这一点。这一瞬间。他意识到陈羽芒真的已经长大成人。
邢幡没有和正常人一样,去用尽全力去掩饰自己再次接近的目的,不落入俗套的手段如今也落入俗套,在他觉得无趣之前,忽然发现,或许陈羽芒也有陈羽芒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种感觉让人很惊喜,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如今的陈羽芒会吸引他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