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吐出一声嗤笑,声音不高,却像刀刃擦过玻璃边缘,细微却令人起寒:“正确轨道?”
他挑了挑眉,笑意里写满讥讽与不屑:“方总的意思是,把他拽回你们所谓的家族,继续当个按部就班的继承人?听话、服从、签名、出席?做一颗你们随时可换的螺丝?”
他微微一顿,低头看了一眼杯中香槟,金色液体在灯下荡出一道凛冽的光痕,再抬头时,他的语气忽然低了几分,语调放缓,却更冷:“还是……你打算让他替你洗白那些你不好出面的项目?那些灰色交易,那些你不愿亲自沾手的事?”
“让他披着你家族的干净外壳,为你遮掉你不敢见光的真相?”他话语每落一字,露台上的风就像被拉紧了一分,寒意像刀尖绕着脊背游走。
而顾云来站在风里,神情散漫,语气如风,却每一句,都像刀柄对准方文恒心脏的位置。
方文恒神色一沉,眉峰微动,却没有立刻反驳。那一瞬,他像是被戳中了命门,却又强忍着不动声色。
顾云来的目光一点点收紧,眼底的戏谑彻底退去,只剩下一片幽深如井的冷静。他缓缓压低声音,语气沉稳却像敲钉入骨:“你以前是个优秀的心脏科医生,许天星也是。”
“他最该待的地方,是医院。”
“急诊轮岗结束,他会回到普外科,回到手术台上,继续做他该做的事,救人。”
他说到这里,语气微顿,最后一句几乎像从齿缝间逼出,冷得像风刀破骨:“不是你们交易桌上,被标好价码的人质。”
那句“人质”,重重落地,带着极深的恶意和鄙视,像一柄钝斧,毫不留情地劈开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虚伪客气。
方文恒的脸色终于微变,指节无声地收紧,骨节泛白,整个人如一座压抑的山峰,沉沉屹立,快要崩裂。他沉默了一秒,随即又强行将情绪摁回胸腔,重新戴上表面的从容与理智。
他低低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掩饰的疲惫和隐痛:“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因为一时的感情用事,误了自己。”
“他太优秀了,不该被私人感情绑死。”话虽平和,却仍旧带着高高在上的判断与对未来路径的“定义”,仿佛这世上所有选择,都只能是被规划好的路线图。
顾云来却笑了,笑得轻,笑得冷,那一瞬他眉眼微挑,像一根终于崩断的弦,弹出彻骨的锋芒。
他缓缓靠近一步,动作看似懒散,语气却如压低的冰焰,一寸寸贴近对方:“方文恒,你错了。”
这一次,他的笑彻底褪去,只剩眼底那抹沉沉灼光,如火山下沉睡的岩浆,滚烫,却极冷。
他一字一句,从胸腔深处挤出,像是誓言,也像一场无声的宣战:“许天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什么是未来。”
“他要走哪条路,是他自己的事。”
他忽然直起身,身形挺拔如剑,周身带起一股逼人的气场,“只要他想,哪怕是地狱,我也陪他走到底。”话落,天地仿佛瞬间寂静。
夜色如墨,远处的城市灯火仍在闪烁,但此刻,那些灯火都仿佛被无形的风卷走,露台上只剩下两人之间的锋芒与沉默,气氛绷紧至极致,像一张即将断裂的弓弦,只差最后一击。
方文恒沉默了很久,像在斟酌、像在退让,也像在某种难以言说的疲倦中缓缓沉思。
最终,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低得像风中碎落的灰:“年轻人,总是意气用事。”
他举起酒杯,向顾云来的杯壁轻轻碰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一场暗战临时休兵的象征,“……希望你能记住今晚的话。”
“也希望你,真的,承担得起。”
那一刻,顾云来看着他,没说话,眼神里却翻涌着一股冷到极致的坚定,这一杯酒,碰得比任何一次交锋都沉重。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从沙发一侧斜斜洒下,把整个空间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调。
许天星窝在沙发一角,膝头放着一本翻开的医学杂志,他坐得很放松,脊背半倚着抱枕,一只脚随意搭在茶几边缘,另一只微屈,骨节分明的指尖正缓慢地翻动纸页。
他套了一件宽松的家居T恤,头发乱乱的,平时那种锋利的清冷早已退去,只剩一种难得的松弛和静谧,像锋刃收鞘,被好好地安放在这座沉默的屋子里。
他从来没有把“家”这个词说出口,但身体却比意识更早学会了归属的模样。
哪怕只是翻着书,哪怕只是听风吹过阳台门缝,他的眉眼都是平静的,呼吸也是缓的。他很少有这样的状态,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只有一点点,小心收起来的安心。
卧室那头传来热水声,细细的,像是轻柔的雨水滴在壶盖上,又像什么温热的东西,正悄悄从他掌心流走。
顾云来回来的时候一句话没说,拎着毛巾直接进了浴室,动作干脆得有些过头。
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他,不像那个连打哈欠都带着一身阳光与不羁的人,不像那个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大张旗鼓地找他说话、问他有没有吃饭、有没有想他。
许天星眼角余光缓缓扫向浴室的方向,心里某处像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响。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将手边的书合上,放在膝上,指腹还停留在封面的一角。
没过多久,水声停了,顾云来穿着浴袍走出来,头发还湿着,发梢的水珠沿着轮廓滑落,顺着颈侧、锁骨,一路蜿蜒往下。
他脸色沉静,神情安静得过分,脚步也比平时慢了许多,许天星缓缓合上杂志,膝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仰起头望着对方,眼神不动声色地掠过他的神情与肩膀每一处肌肉的微妙绷紧,像是医生在熟练地做一场隐秘的观察,却藏着一种私人化的心软。
“……怎么了?”他说,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顾云来藏在沉默里那团未熄的火,语气自然,不带质问,却在眼底藏着一丝极浅的担忧,像在温柔地打量那道情绪的裂缝是否已经开始蔓延。
顾云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很短,却足以让他心里的某道防线,轻轻地塌下一角。
他走过去,随手将毛巾扔在一旁,坐进沙发,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力道,把许天星整个人拽进了怀里。
许天星没有挣开,反而顺势靠了过去,像早就习惯了这个动作,他的手指搭在顾云来的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某个无意识的节奏。
他仰头望着顾云来,眉眼依旧清淡未动,眼神却柔得像刚刚落进湖心的一轮夜色,水光轻轻漾开,泛出一种不易察觉的安静深情。
顾云来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一下,唇贴着发际,呼吸温热。他声音低哑,带着一股刚从风里回来的慵懒与迟缓:“没事。就是替你……打个前阵。”带着点他一贯的痞气
许天星挑了挑眉,眼底掠过一抹说不清是笑意还是心疼的光。他抬手,指尖轻轻戳了戳他胸口,语气懒懒的,却像一记轻柔的敲问:“跟谁打架了?”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打架怎么不叫我?”
顾云来被他戳得发笑,伸手扣住他的手腕,顺着一带,把人整个圈进怀里,像是终于抱紧了某个躁动一整天的念头。他叹了口气,语气半真半假,带着一丝倦意后的释然:“差不多,嘴炮而已。”
他低头,轻轻蹭了蹭许天星的鬓角,动作像安抚,也像在躲避某种情绪的泄露:“用不着你出马。再说了,我也不能让你倒反天罡,真跟你老爹动起手来。”
许天星听着,先是低低笑了一声,可笑着笑着,心头却忽然发紧。
他抬起手,轻轻在顾云来心口的位置蹭了蹭,指尖按着那颗跳动得略快的心,像是想把那份急躁一点点揉平。他声音软下来,带着极轻的一丝乞求与不舍:“以后别因为我乱来。”
顾云来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下头,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呼吸交叠,两人的睫毛都快要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