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们什么都不能再“共享”了,连一盒草莓都不行。
他轻轻关上冰箱门,来靠在料理台边,望着空荡荡的客厅,现在,这间房和他一样,被迫成为了“空壳”。
所有东西都收拾完后,顾云来却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气,屋里只剩他一个人,行李箱靠在门口,沉默得像个送葬人。
手机还在手边,他拿起来,那是一条早上写了一半又删删改改的微信:
【我走了,东西带走了,房子你先住。水电卡里还有钱。】
他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很久,最终,只是轻轻一滑,删掉了它。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抽出一张信纸。很久没有写字了,他总是太忙、太快,习惯用键盘、手机、语音助手,可这一刻,他像是突然执拗起来,一笔一划地认真写。
写得极慢,像是怕哪一个字写错了,就再也说不出口,笔尖在纸上摩挲,黑色墨水缓慢渗进纤维,像他的情绪,缓慢、克制,却滚烫,他写了不到半页,却换了两张纸。
最终只留下几行:
【我走了,冰箱里还有东西,别忘了处理掉。钥匙你留着,我不会再回来。】
写完之后,他看着那张纸发了好一会儿,压在客厅茶几的那本医学期刊下。
他知道,他会回来,也会看见的。
一切准备妥当后,顾云来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房子。
空荡安静,没有回应,就像他心里那块被活生生剜开的空白,连回声都没有。
楼下的风更大了,顾云来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动作缓慢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
他合上车门的那一刻,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幢楼的窗户,黑着,一丝灯光都没有。
他站在车边站了很久,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他不抽烟,那是许天星的,那天他急着出门,穿错了外套,把烟和打火机落在了他兜里。
他把烟叼在唇边,点火机在风中打了两次才点着。第一口烟吸得太猛,呛得他猛地咳起来,咳到身体弯下去,几乎要蜷成一团。
眼泪猝不及防地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落在风衣领口,湿了一小块,他伸手想抹,却只把那烟灰和泪混在一起,越擦越脏。
“这破玩意有什么好抽的。”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股没来由的委屈。
他直起身,仰头靠在车门上,半截烟还夹在指间,火星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他却没再抽,只是任那支烟慢慢燃着,直到烧到指节,火星烫得他一颤,才像忽然惊醒似的轻轻抖落烟灰。
可那点刺痛,并没有让他清醒。
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整个人被风封住了,只剩下那双通红的眼睛,还倔强地睁着。
明知道是演戏,却还是怕他一个人扛不住。
方文恒这个人,他比谁都清楚,那人虽然是许天星的父亲,却从没担过一日父亲的责任。现在反倒成了许天星不得不靠近的目标。
他心里乱极了,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忍,要相信许天星。但越是想相信,就越控制不住,怕他被伤害,怕他孤身赴险,怕这一场戏,到最后,真的把两人一起推入深渊。
顾云来抬头望了一眼那幢楼,低声说了一句:“你千万别出事。”说完这句话,他终于打开车门,上了车。
但他知道,今晚之后,他们之间将再无任何联络,这是他俩共同制定的计划,而现在,这计划的代价,开始在他心上,一刀刀兑现。
许天星看着手机里的实时监控,他看到顾云来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挺得很直,像是在逼自己不去回头。
他看着他低头写着什么,写得很慢,一笔一划都像是掂量了千斤重。
写完那张纸,他又坐了一会儿,像是在等自己下定最后一个决心。然后他起身,拖着行李走到门口。
顾云来推门出去的那一瞬,监控画面轻微一闪,门板遮住了他离开的背影。
许天星却已经动了,钥匙早已握在手心,上车他便踩下油门,往他们曾经的家驶去。
家里没有人,按下密码,那道熟悉的“咔哒”声响起,他站在门口愣了两秒,才推门进去。
屋子和顾云来离开前一样整洁,只是多了一点落寞的空。
他直奔卧室,拉开衣柜,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但当他伸手去拿上层的那件大衣时,衣角勾到了某个边缘。
“咚”一声,很轻,像是木盒落地。
他低头一看,一个墨蓝色的丝绒盒子滚到了脚边。
他弯腰捡起盒子,指尖一触,便感觉到那一层细绒已经微微起毛,不是全新的,也绝不是刚准备的。
他停顿了一秒,最终还是打开了。
盒子“咔哒”一声弹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对戒指,款式很简单,素色戒圈,没有过多修饰,却在戒环的正中,镶着一颗细小到几乎看不清的钻石,那颗钻,被雕成了一颗星星的形状。
他怔了一瞬,才意识到,那是他的名字,许天星的“星”。
他拿起另一枚,对称的位置上,则是一朵极轻极浅的云,用一条弧线与几颗细钻勾勒出来,简笔画般的轮廓,却温柔得像随手落在纸上的心思。
星和云。
他盯着那两枚戒指,看了很久,像是突然不太会呼吸了。
他不知道顾云来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看盒子的磨损程度,绝不是近几个月的东西。
丝绒已经有些退色,边角还带着压痕,像是曾经藏在什么地方,被反复拿出,又一次次收回去。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是不是六年前?
是不是那年他们错过的时候,顾云来就已经准备好了?也许是那段他们在洛杉矶短暂交汇的时光,也许是他临阵脱逃的那顿饭。
他忽然想起那些被他忽视掉的细节,顾云来看他时,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习惯戴戒指的指节尺寸、他偶尔在逛街时多看一眼橱窗的角度,又或是他随口说过“喜欢简单点的”,顾云来就真的挑了最素的戒圈。
他从没认真想过这些事。
他盯着那两枚戒指看了很久,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将盒子合上:“我等你亲自送给我。”
说完这句话,他将盒子放回原处,没有带走。
他开门,离开,门“咔哒”一声合上,像从他人生中轻轻剥落了一个章节。
回到自己的那间小公寓时,天刚蒙亮,比起顾云来的公寓,这里小得多,窗帘是旧的,墙上还挂着他当年贴的一张急救流程图,灯泡有点闪,厨房有点乱。
可这,是他的地方,许天星把行李箱推到墙角,也没打开。
他走进厨房,熟练地烧了水,倒了一杯热茶,坐在餐桌前,水汽缓缓升腾,他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他点上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终于低声说了一句:“真记仇。”他说的是那一拳,也是他自己。
第100章
清吧的灯光柔和交错, 像一幅低饱和度的画,在天花板与人影之间缓缓晕染。
低音的音乐在空气里游走,不聒噪, 却带着一种钝钝的节奏感,仿佛心跳被放大了数倍, 沉沉地回响在胸腔。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木质香氛,还有几分微不可察的汗味与香水残留, 混在一起, 像什么情绪的尾音,萦绕不去。
吧台边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 交谈声压低在背景音乐之下,像一场隐秘的交换。
角落里坐着的人大多低头看手机, 或静静饮酒,像是习惯了沉默的夜归人, 不喧哗,不宣泄, 只把情绪一点点吞下去。
许天星独自坐在清吧最昏暗的角落,像一道被这个世界边缘化的影子。
风衣半敞, 黑衬衫的袖口松着,露出一截瘦削的手腕,冷白得仿佛骨头下藏着寒意。他靠在沙发边缘, 姿态懒散,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像不属于这里, 却又刻意坐得更沉。
他手里夹着一只空酒杯,杯底残余的冰块在缓缓融化,指腹不紧不慢地敲着玻璃, 发出节律分明的声响,如同静水下暗涌的脉搏。
那是第三杯了。
高浓度的烈酒烧得胃发烫,神经却像被酒精泡过,变得愈发冰凉。他的眼神在灯影下轻轻失焦,漂浮不定,带着点无所谓的轻浮,也藏着一层危险的锋芒,像一枚随时可能坠落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