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1。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朱拉尼斜着身子倚着门槛,看秦勉把缠手绷带一圈圈松松垮垮绕在手腕。
没等秦勉将绷带缠上手背,朱拉尼抬手在门板叩出三声响儿,迎上秦勉视线,开口道:“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你的入场券还没付。”
光从麻袋编织孔隙钻进来,身体颠倒,何岭南感觉出自己被人扛了起来。
“咚!”
后背砸在地上,系在麻袋口的绳子解开,呼吸顿时变得通畅。
紧接着那些人开始将他从麻袋里往外倒,糙料刮过皮肤,触感不亚于砂纸。安眠药尚未完全消退,肌肉和关节说不出的酸痛,何岭南大喊:“小满,小……”
“哥!”
听见小满回答,何岭南稍稍安心,眼睛缓了两三秒才适应灯光,周遭的现实展现在视野之中。
他在甲板上,海浪汹涌,风声顺着耳孔往脑袋里钻。
目光一个个扫过眼前的人,小满、朱拉尼……秦勉!
刚往下落的心马上重新提到嗓口,他本能地挣起来想跑向秦勉,被身上麻绳绊倒。
“秦勉!”
秦勉没有动,站在离他两米远的位置,离射灯有一段距离,何岭南看不清秦勉的表情。
“小满!秦勉!”朱拉尼怪声怪气地模仿何岭南,迈着醉酒一般的步子靠近何岭南,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何摄影师,欢迎来到幸运号。接下来请你回忆一下前情提要,你第一次登上幸运号那时候,记不记得我管你要了什么把柄?”
第一次登上幸运号?
……和吴家华一起那次?
何岭南不得不顺着朱拉尼的提醒细想,两秒之后,陡然反应到朱拉尼的意图,猛地往前一冲:“操你妈!放小满走!”
“和你说话没意思。”朱拉尼摇摇头,“我一拿摄像机,你就知道我想搞你拍成片子,我把秦勉请到这儿,再摆上你妹,你就知道我想要秦勉的把柄。”
杀人是最高效的把柄。
就像当初朱拉尼提议:让他杀掉吴家华。
朱拉尼眼中布满血丝,和秦勉眼睛受伤形成浅雾状血丝不一样,朱拉尼眼下也隆起大片红痕,不说话时嘴唇止不住痉挛,朱拉尼贴他这么近,肌肉抽搐形成的表情说不出的渗人,这已经不是“兴奋”足以形容——何岭南在新缇待了两年,天天路过红灯区,一眼就认出朱拉尼状况。
现在大约是毒品药效在朱拉尼身体里飙到顶峰的阶段。
朱拉尼哼笑着,真是不错,怪不得那些人总要来点瘾物助兴。
他们助的是哪门子的兴——只有他现在这样,真遇着高兴的事儿,才有的助!
海浪声在朱拉尼耳中忽大忽小,他眼中的秦勉也时不时变成重影。
朱拉尼低头撩开西装衣摆,抽出腰间匕首,拔下刀鞘,扔到秦勉面前。
匕首在甲板上打转,刚刚好停在秦勉脚前。
“拳赛快开始了,冠军,我们别浪费时间。”朱拉尼掏出手枪,指向何岭南,“三个数,你选一个动手,我放了另外一个,你不动手,我就两个都杀。”
说完,他盯着何岭南,故意补充道:“记得吧,我们小时候都玩过,勇敢者游戏。”
何岭南的表情让他特满意。
他此刻完全能共情到何岭南,他甚至知道何岭南每一帧的想法。
何岭南朝何荣耀身上捅刀子时,他可是在场。
真荣幸,何岭南死爹死妹妹,他都在场。
何岭南一个字没有说,瞪大眼睛,定在这儿,像一具标本,或者说像一具尸体,只有颤抖的呼吸吐露出这人还活着的事实。
鼻腔一酸,朱拉尼瘪了瘪嘴,伸出手抹了抹眼角流下来的泪。
药效千百倍地放大情绪,朱拉尼抬起手,在何岭南的脸上拍了拍:“你好可怜。”
“走开。”秦勉在朱拉尼身后道。
“好、好。”朱拉尼点点头,侧过身,退开几步远,站在甲板边缘射灯旁边,将舞台让给秦勉。
匕首已经在秦勉手中。
“别……那些年没有我妹我撑不住,我活着就是为赚钱给她做手术……老何!我爸死也是为小满!”何岭南眼睛瞪得吓人,“秦勉,小满活,给小满活!”
何岭南哭起来真难看。
朱拉尼啧了一声,枪口随秦勉的脚步,一起慢悠悠落到何小满身上。
“三。”他开始数。
何小满倒是冷静,脸上甚至还有笑意。
朱拉尼研究着她那抹笑意,倏然发现何小满朝自己看了过来。
“二。”
他不大确定,何小满是不是在看他。
海风将何小满披散的长发吹高,她盯着他,脸上仍是笑。
此刻朱拉尼品出了毒品的缺点,要不是看东西重影,他一定能将何小满的笑看得更清楚,更透彻。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何小满神色狡黠。
倒是她面前的秦勉忽然莫名紧绷。
何小满噗嗤乐出来,扫了一眼秦勉:“不用紧张,不是那句。”
朱拉尼正好奇,就见何小满再次朝他定定看过来:“告诉斯蒂芬李!鸳鸯币实际就是9g,卖家没糊弄他,糊弄他的是我!那品相,保守估计值三个亿!”
朱拉尼终于笑不出了。
三个亿……三个亿!如果鸳鸯币是真的,他们何苦冒这么大风险今晚借船开赌局!
“操……”
没等朱拉尼攒劲骂出来,“嗤”一声,刀刺入皮肉!
风即刻将鲜血特有的气味带入朱拉尼鼻腔。
秦勉拔出刀,朝何小满胸口刺进第二刀!
“啊——啊——”
何岭南吼起来,声音滋滋钻朱拉尼耳孔!
朱拉尼放下枪,把枪收回腰后枪套。
朱拉尼忽然想起玉米村泥土的气味,那天真的好热,那么热的天气,泥土味道嗅起来很不一样。
在那样的味道里,何岭南跪在亲爹旁,一刀一刀刺进亲爹的胸膛。
秦勉将带血的匕首递到朱拉尼面前,朱拉尼接过刀,看向一旁的何小满。
何小满倒在甲板上,胸前一大片鲜血,衣服和皮肉一并被刀刃刺穿,留下血淋淋的破口,好像刚好豁开她那道手术伤疤上。
何岭南停下了吼叫,也许是吼到嗓子发不出声音。
朱拉尼走到何岭南面前,模仿着当年斯蒂芬李的样子,抬起手摸了摸何岭南的头发:“秦勉过关了,他是勇敢者。”
演员谢幕,真是一场精彩的演出。
朱拉尼打了个响指,候在舱室的保镖跑过来,抬起何小满的尸体,扔进大海。
朱拉尼转动手腕,将匕首在指间转了两圈,倏地割开何岭南手腕上的麻绳——另一只手推在何岭南后背,一气呵成将这具行尸走肉推入大海。
“噗通!”
浪涛声刚好弱下去,这一声坠海倒是响亮。
朱拉尼看向秦勉:“何摄影师海边长大,水性好着,可别说我没放过他。”
这艘借来的“幸运号”离新缇不远,凭借何岭南的水性,求生不难,只不过若是何岭南自己不想活,那就怨不得他。
秦勉现在是杀人犯了,确确实实和他在同一条船上了。
计划如此顺利,也不需要何岭南来参与他留的后手。
“我为你准备的对手,你肯定会满意。”朱拉尼道。
23:58。
老巫够意思,舞台原本用来跳艳舞,撤了临时换成钢筋铁骨的八角笼。
今晚将会跟秦勉对战的选手被两名保镖架到八角笼外,推上台阶,打开笼门。
朱拉尼站在二楼贵宾厅,盯着楼下八角笼,抄起桌上对讲机:“嘴里还塞着!”
佩戴耳麦的保镖听见他提醒,忙不迭摘掉选手嘴里的毛巾。
嚎啕声噌地从对讲机窜起来,朱拉尼关掉音量按键,扭过头,对身后的吴顺说道:“这红毛儿挺能给自己加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