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先别急着跑。”
休马打住了他准备一脚油门的动作,踌躇满志的气势戛然而止。
“我出门之前小娟拜托了我一件事情,”休马重新看向窗外,似乎接下来的话很难开口,“她跟我说方慧可能有危险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们能找找她。”
车里亮堂堂的,十分安静,面包车越过辅路,汇入了高速公路,全速全进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会来到黑龙江,最北端的中国,东北的尽头。
尤天白忽然开口:“我哪知道方慧是谁,找都没法找——你认识她吗?”
百分百的拒绝,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不想再从这趟本该轻松的旅程中和其他什么人扯上关系了。但少爷接下来的话让他把大声回绝咽了下去:
“我是不认识,但你可能认识。”
认识谁?
如果说个男人的名字,再说他跟自己纠缠不清,尤天白尚且可以接受,随便拉个小姑娘来说是跟自己有关的人也太不可信了吧?
“还记得拦路的那俩劫匪吗?”休马抬起眼睛看他。
姓屠的叔侄俩。
尤天白沉默无声地握着方向盘,等休马接着说话。
“第一次被劫的时候,叔叔在问自己的侄子想不想娶一个人,那个人就叫方慧。”
好遥远的往事,虽然只是半个月之前,尤天白拧着眉毛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这码事儿来。
“不记得了?你自己当时还拿这茬假装是我舅舅呢!”
“你记忆力真棒。”尤天白夸张地表扬起表现优秀的少爷,“我还说什么了?”
休马哼了声,抱起胳膊回答他:
“你说你要一路开到布达拉宫去。”
“不愧是我。”尤天白乐出了声,“还有呢?”
“还要在西藏求神拜佛。”
尤天白晃晃脑袋,佩服起了过去的自己。
“命可以信,求神拜佛算了吧,估计没有哪路菩萨能听我的请求。”
休马本来被他带着嘴角向上翘了翘,听到这儿,他收起了不明显的笑。
“你说你要求神仙,是因为想让我有人爱。”
尤天白也的确记得这句话,他舒展一下表情,舔了舔嘴角。
“那你争取做个让你人喜欢的好孩子。”
追忆往事到此为止,尤天白清清嗓子坐直身子,摆正话题:
“你一开始说的那个姑娘怎么了,是叫方慧吧?”
天气晴朗,旷野辽阔,休马还抱着手臂,他看向窗外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回了头。
“她失踪了,警察昨天找了小娟。”
大概是他们在按摩店和另一伙警察打游击战的时候,尤天白抬抬肩膀,不置可否。
“可能只是出门散散心,一天之内哪有那么多人失踪。”
旁边的人又是一声呼气,接着转过脸对他说:“但如果他们都是跟同一个人有关的呢?”
同一个人?
“掉进江里的男人,还有方慧,原来都在玻璃厂待过。”
听着休马的话,尤天白抬了抬眉毛,原来厂里的会计部好像真有个姓方的。不会真这么巧吧?
“现在又有两个拿着枪的不要命的人来追杀你,你真的还觉得是巧合吗?”
听起来好像真的挺严重的,尤天白摆开视线盯着左侧后视镜。
“你也可以晚点再担心,毕竟那是你的——”休马停顿了一下,下巴扬起,“孙厂长。”
他本来肯定是想说“前男友”的,绝对是,这像是少爷独特的宣战方式,至少气势上是。
社会上生意上的事儿,尤天白是挺吃得开的,混社会二十来年,话里话外,说得出来说不出来的,他都能意会言传,然而真到了这种需要动脑的推理环节,他有了些想要找退出选项的冲动。
“我是不是应该夸你聪明。”
少爷大言不惭:“比你聪明是肯定的。”
不出意外的话又是一顿互呛,但尤天白看着心不在焉,面包车飘飘忽忽,把休马搞得有点紧张。主驾驶上的人眯着眼睛看前方,看似在思考,实则超然物外。
“昨天你是不是问我,我和姓孙的有没有一起干过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
问话说完,车底就是一声急刹车的刺耳响声,通往黑龙江的国道上,五菱宏光说不上第几次刹在了路中间。
“违法犯罪的勾当倒是没有,但如果要问证据,我这里可能有一个。”
接着,尤天白向车后看去,层峦叠嶂的箱子上,平放着一个塑料封口袋,里面是把车扎爆了胎的元凶——某个路上忽然冒出来的羊角锤。
“不会真有这么巧吧?”
他也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感叹了。
——
“你说什么?”屠老五倏地一下把脑袋抬了起来,面前的餐盘跟着抖三抖,嘴角的饭粒却没抖下来。
老七有点想乐,但要一乐他叔保准儿生气,所以他低头往菜里加了点糖。
“这西红柿炒鸡蛋都这么甜了,你怎么还往里头加糖呢?”老五点着筷子头问他,嘴角的饭粒还在。
不是饭点儿,司机餐厅里人不多,老七说话前先回头看了眼外面,低头扒饭,最后才回他叔的话:
“咱日子太苦了,多吃点甜的。”
“先不说这个,”老五摆摆手打断他,“你刚才说的,看到他们车里有东西——什么东西?”
自打从厂里出来,老七就像是不对头,说话反应都慢了半拍,刚刚还死活都要走,老五好说歹说再加上许诺“事成马上去陪你找方慧”,这小子才算是稳当下来。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老七总算回他了。
老五难得的憨厚一笑:“还能有多让我生气?气死拉倒。”
店里的老板娘过来收餐盘,老七瞅着她没说话,装作喝水的样子拧了水杯,瞧着女人走了,他又拧上瓶盖凑过来,压低嗓音说:
“我在他们车里坐着的时候,看到我们丢的锤子了。”
话音落下,老五当机立断摔了手里的筷子,一根直接落下了地,另一根弹在他餐盘的一角,飞向了九霄云外。
老板娘还没走远,听了动静回头看,拉长嗓门骂了一句:
“这吵架也不带摔盘子的啊——”
老五连清嗓子带整衣角,满脸通红憋了好一会儿,手肘放下了,同样压低嗓音。
“你他妈怎么不早跟我说?”
不得不说他侄子的脑袋算是活络了,当场开始反驳:“你自己说不跟我生气的!”
此话不假,老五还沉浸在自己搞丢了这小子爷爷宝贝枪杆子的悔恨之中,要是平时,说啥也要把鞋脱下来开揍了。
他吸气加呼气,又从旁边的筷子筒里抽出一副来,搅和几下手边的蛋花汤,重新抬头看侄子。
“你确定就是咱们丢的那个?”
“千真万确。”老七回他,“铁脑袋,红身子,顶头有点锈,闻着还有点臭。”
看着老五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老七的两条粗眉拧到了一块儿,他把一只脚蹬在餐桌下的横梁上,又往他叔那边凑了凑。
“叔,你实话跟我说,这锤子究竟为啥这么重要啊?当时厂长让咱们把凡叔带走的时候,连个纸钱都没给人家带,倒是带了这锤子,难不成是法器?”
老板娘拿着抹布回来了,骂骂咧咧捡了地上的筷子,又回头剜了这叔侄俩一眼,老五整个过程都用手挡着半边脸,默不作声地等她走。他越等他侄子越好气,抻着脑袋来回看,等人终于走了,老五才伸长脖子用力吐了口气。
“七啊,叔实话跟你说,这锤子其实不是厂长交给我的,是严书记,他交代了,老凡头处理得怎么样不重要,锤子一定得扔了,如果我们这边处理得好,他还要额外给五个。”
说罢扬了扬手掌。老一辈都喜欢这么说,五个就代表五万,进城打工整整一年的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