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曈重启一遍,还是黑屏。
他这才想起下电梯出停车场时,在拐角被人撞了下,手机掉落在地。
撞人的是个年轻男生,看到纪曈手机屏幕碎裂还一个劲地道歉,说赔屏幕的钱,纪曈摆手说不用,之前就碎了。
当时他没在意,看到康叔的车朝着这边开过来,随手把手机往口袋一塞,就上车换了外套。
想来应该是那时摔坏了。
纪曈立刻道:“康叔,手机借我打个电……”
康叔被前面远光灯晃了晃眼:“啊?电什么?”
算了,只剩三公里就到公寓,不差这一时半会。
“没什么,你慢慢开。”
十分钟后,车停下。
康叔先纪曈一步下车,把行李箱拎出来。
“要不要康叔帮你拎进去?”
“不用,行李箱里就一点东西,不重。”
纪曈让康叔回去路上小心,道完别,拉着行李箱朝公寓走。
已是凌晨深夜,又是工作日,公寓楼内外都很安静,只有行李箱滚动压过地面的声音。
纪曈脚步说不上快,但也不慢。
电梯到达21楼,纪曈拖着行李箱走出来,他正低着头数地板瓷砖静心,刚过转角,余光瞥见了什么,他下意识抬头。
只一下,脚步倏地顿住。
声控灯监测到声音,自动亮起,照亮纪曈,也照亮走廊尽头那道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外套,同色裤子,靠在门上。
他指尖挟着一支燃着的烟。
走廊尽头窗户大开着,凌晨的凉风顺着空档不断吹进来,将他指节那点猩红吹得不断闪烁。
顾临没抽,但挟烟的姿势看起来很娴熟。
走廊很长,烟气不可能飘这么远,纪曈却似乎真的闻到了。
他被“顾临会抽烟”这个念头扑了一脸,正发怔,那头的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惊了下,转过身来。
两人静静对视。
像是过了很久,顾临伸手,从外套口袋拿过一个便携式烟灰盒,掐灭烟,把烟灰盒置在门口架子,又随手脱下沾了烟气的外套,挂在伞筒上,就穿着一件短袖,朝着纪曈走过来。
纪曈站在原地不动。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直到顾临走到跟前。
从看到纪曈起,顾临视线就没有在他身上离开过。
他没说话,伸手接过纪曈身侧的行李箱。
动作不着痕迹,却又很快,带着一种压抑的收敛。
说是接,更像是控制。
就好像只要控制住这个行李箱,行李箱的主人就不会走。
接行李箱时,两人的手指短暂地碰了下。
顾临手指凉得像冰,冰得纪曈心口跟着颤了颤。
“…站这多久了。”纪曈问。
顾临:“半小时。”
纪曈咬了咬后槽牙,把碰过顾临手指的那只手揣进外套口袋。
“我不是让你在公寓等吗。”
纪曈直想踹他。
行,反正站门口挨冻的不是他。
纪曈视线扫过顾临的手指,冷着脸单刀直入:“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顾临答得干脆:“两三年了。”
两三年?
“你高一就开始抽……”
纪曈愣了下,差点忘了顾临比他大了两岁。
“在德国开始抽的还是回国后?”纪曈又问。
“德国。”
“高中有没有抽过。”
“有。”
“几次。”
“不多。”
“还有谁知道你会抽烟。”
“涂婧。”
“?”
“学姐怎么知道?”
“撞见过。”
“……”
“阿原他们呢,知不知道。”
“不知道。”
压在喉口的那团气舒了出去,纪曈能看出顾临身上沉郁的克制,即便已经收敛得很好。
也知道他是不打算再隐瞒,所以敢挑这个时间在这里抽烟。
如果他想瞒,纪曈不会知道。
顾临在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同吃同住三年纪曈都不曾发现他会抽烟这个事实。
“所以你三更半夜站门口挨冻,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会抽烟是吗。”
“不是。”顾临声音哑得厉害,他搭在行李箱上手痉挛似的抽动了一下。
顾临阖眼又睁开,像是终于没挨住,往前缓慢走了一步。
声控灯过了预设时间,也没捕捉到新的环境音,自动熄灭的那一秒,纪曈听到顶头灯泡开关“咔”的一下,同时响起的还有顾临的声音。
“手机为什么关机。”
顾临声音压得极低,低到甚至没能触发声控灯开关。
纪曈一下哑巴了。
顾临:“不想接我电话,是么。”
纪曈胸腔都颤了下,一股酸意从胸腔直冲头顶。
即便再生气,也不想让顾临误会这个。
“不是。”纪曈垂下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声控灯终于再次亮起,照在那个碎成雪花状的黑屏上。
纪曈当着顾临的面,长按开机。
手机很争气,没背刺主人,依旧熄屏死在那里,死得不能再死。
“出机场的时候被人撞了下,手机掉地上了,开不了机,我没发现。”
“上了车也没玩,就放在口袋里,我在后排睡觉。”
“…没不想接,我开了铃声和微信消息提示的。”
顾临没说话,纪曈也没抬头。
怎么不说话?不信吗?
纪曈正要再摆弄一遍,余光看到顾临胸腔起伏着。
…呼出那口长气时,顾临尾音也是起伏的,像在抖。
纪曈抬头,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他吓到顾临了。
即便是非本意的。
“对不……”
“撞到了没。”
顾临声音压过纪曈的道歉。
纪曈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临:“出机场被人撞了下,撞到了没。”
“…没,就撞掉了手机,”纪曈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停顿了几秒,开口问他,“你给我打了几个电话?”
“十几个。”
“……”
不该睡觉的,那就能早点发现手机有问题,早点借康叔手机打个电话。
…或是更早,下飞机前,给家里报平安的时候就顺带也给他发一个。
所有“早知道”最后化为一声叹息,纪曈抬起手,用温热的掌心去碰顾临的小臂。
“笨死了,抽烟就算了,风这么大都不知道关个窗。”
顾临小臂是紧绷的,纪曈触碰他的这一下,像是一个“允许”的信号,顾临沉沉看着他,终于敢伸手,将他的手彻底的、完全的握住。
纪曈象征性地往回抽了抽,就没再动,任他牵着,低头轻轻踹了他一脚。
“飞机闷了一天。”
“我要洗澡。”
顾临没说话,应了一声,左手牵着纪曈,右手推着行李箱,朝公寓走。
两人进门,顾临把行李箱立在玄关墙旁,俯身拎过纪曈拖鞋,放在他脚边。
纪曈脱了外套,换好鞋子,进屋。
两人一道走进卧室,纪曈就站在床边,看着顾临替他找出睡衣和内裤。
顾临把睡衣放在纪曈手上。
纪曈接过,没看他:“你也去洗。”
“都是烟味,难闻死了。”
其实纪曈没闻到。
在走廊上,顾临走向他之前,就把沾着烟气的外套挂在了伞筒上。
让他去洗澡只是因为他身上太凉了,纪曈怕他感冒。
“听到没。”
“嗯。”
纪曈拎着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热水从发顶淋下来,像一场温热的雨。
纪曈撑着墙壁淋了两分钟,等思绪平静了些,才压下水龙头去挤洗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