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堂哥下楼买菜,见他还坐在台阶旁边,不禁嗤笑一声,说:“少爷变流浪汉了。”
傅莲时没理他。打完电话他才想到,他给曲君饭馆地址,那他就得日日守在饭馆,没法出去打工了。
直到中午才见到个邮递员,穿制服踩自行车,偶尔停一下。寄信绝无可能一晚上到,但傅莲时还是问:“有没有我的?‘傅莲时收’。”
那邮递员摇摇头,拐到别家去了。
这会饭馆还没来人,堂哥等着收银,比较清闲,出来看他说:“少爷干嘛呢,找人借钱了?”
傅莲时不响,堂哥又哈哈笑着说:“借得到么?寄信几天能到?你不是什么乐队弹琴的么,你去卖艺呀?”
傅莲时仍不搭理,裹紧衣服坐在路边,自己也觉得自己像叫花。
堂哥突然板起脸说:“我去叫警察,把你当盲流抓起来!”
傅莲时的确怕这个,不觉往边上挪了挪,离饭馆店面远了些。堂哥哈哈一笑,回屋招呼客人去了。
饭点一到,客人越来越多。小饭馆口味一般,但米饭是自己装、不限量的,做体力活的工人喜欢来这儿吃。
不一会店面坐满,堂哥抽空走出来,挑衅道:“你看看你,没有你在,我家也有这么多顾客。我家压根不需要你,给吃给住算多了。”
一辆轿车停在路边,正对着饭馆门口。车头一个VW标,大众桑塔纳。堂哥抬起头看那车,酸溜溜说:“哎哟,哪个老板也来吃饭?”
傅莲时道:“一会车胎都被你扎了。”
副驾驶车门打开,卫真戴副墨镜,从车里走出来。傅莲时大吃一惊,叫道:“卫真哥!”
堂哥张大嘴巴,只是看着那辆车。卫真摘了墨镜道:“怎么一声不吭跑了?”
堂哥这才反应过来,指着卫真叫道:“你是卫真!”店里几个客人也探头探脑地看。傅莲时起身道:“我也不想嘛,但我写了新曲子。”
他把《火车》的手稿交给卫真。高云与贺雪朝也接连跳下来,傅莲时朝他们招手,又叫:“高云哥!雪朝哥,你不上课么?”
最后一个人也走下来,拉开后备箱。傅莲时登时哑巴了。
也不管曲君能否听见,他蚊子似的说:“我、我没什么行李,不用麻烦。”
曲君远远看他一眼,从车里拖出来一个沉甸甸的琴盒。
第71章 落差
看见琴盒,傅莲时第一个念头是:曲君把摔坏的琴修好,给他带过来了。
曲君把琴盒递给他,他也说:“谢谢。”就这样提着盒子,没有立刻打开。
他感受到曲君的目光,但不知道曲君是怎样的神态,也不知道这大半个月来曲君是否改变了。因为他压根不敢仔细端详曲君。
堂哥凑到他身旁,带点讨好说:“你真认识卫真啊,你真有一把琴?”
傅莲时方才想起,他自己的琴已坏无可坏,没有维修价值了。这琴估计是新买或者借来的。
他走开两步,离堂哥远了点,郑重保证:“我不会弄坏的。”
“打开看看。”曲君说。
傅莲时看看尘土飞扬的大马路,摸摸搭扣:“算了吧。”
另一边,傅小宝和卫真套近乎:“你好,我是傅莲时堂哥。”
卫真把墨镜推到头顶,在傅小宝脸上一扫,一言不发,又把墨镜戴回去。
傅小宝讪讪地很不服气,却不舍得走开,又说:“你们来这儿唱歌不,来旅游?你们人生地不熟的,要不先在我家吃个饭。”
“黑店,”卫真说,“不敢进。”
傅小宝怒道:“我们明码标价,怎么是黑店了!”
卫真转过脸去不理他。曲君插话道:“在你家干半个月,赔了五十块钱工资。再干半个月,是不是裤子都要倒赔给你了?”
傅莲时听得好笑,想到裤子这个意象,又不太笑得出来。曲君说:“这样吧,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
傅小宝立刻说:“我不要你那十块钱了。”傅莲时说:“我也不要。”
曲君笑道:“我问你几个问题,十块当咨询费,不能再多收了,懂不懂?”
傅小宝点点头,曲君发问:“你去没去过酒吧、歌厅?哪个酒吧生意最好?”
傅小宝抢答:“我知道,市中心那边,‘萨拉米酒吧’最好。你们要喝酒?”
曲君接着问:“附近哪里卖电话簿?哪里能打电话?”
小宝指了街角文具店,曲君说:“成,问完了。”和卫真一齐往街角走。
小宝答三个问题,轻轻松松赚了十块,得瑟地跟在后面。走出半条街,曲君回头一看:“傅莲时,你来。”
傅莲时还愣愣说:“我?”放好新贝斯,小跑上前。高云与贺雪朝也跟来看热闹。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文具店,曲君翻电话簿,找到“萨拉米酒吧”,开免提拨了过去。
忙音响着,曲君转头问:“傅莲时,你要赚多少钱才许回北京?”
傅莲时嗫嚅道:“一个月五百块。”
卫真突然从喉咙里冷笑一声,大家都朝他看去,卫真说:“五百块!搞笑!”
众人不明所以,卫真狠狠戳着傅莲时胸口,说道:“五百块就困在这里打工,丢死人了!”
听他口出狂言,文具店老板在柜台后边探头探脑,想要看看卫真是什么人。傅莲时越发地羞愧:“我不知道能干什么。”
试了两个门店号码,都没人接。最后试到酒吧老板的私人座机,终于打通了。曲君说:“您好,是‘萨拉米酒吧’么?问问您演出的事儿。”
对面呵欠连天,不耐烦说:“演出打另外的电话!”报了一串数字。
小宝在边上看好戏,说:“萨拉米酒吧很大的!这么着打电话,别人肯定不理。”
曲君也不恼,笑道:“咱们是东风乐队,打算在这边演一场。您要排得出空档,就是东风在北京市之外,全球首演,还能唱新歌。”
对面骂了句粗话,睡意全消。曲君趁势道:“要没有档期,就当咱们打扰了。”
萨拉米酒吧老板说:“骗子吧。”
“你快让卫真说话,”小宝干着急,“让卫真唱两句。”
曲君说:“您不相信,咱们就找别家了。”
能请到东风的机会仅此一次,就算上当也亏不了多少。对面立刻报了地址,约他们下午见面,顺便可以彩排。曲君挂了电话,又翻翻市内宾馆,挑了名字最气派一家,给众人预订了房间。
小宝瞠目结舌道:“这也行!”
曲君拍拍他肩膀:“也欢迎你来看。”
高云开了一夜车,精神疲惫,自己留在酒店休息。其他人一起去市中心“萨拉米酒吧”。傅莲时被簇拥在中间,还有些拘谨。卫真问:“市中心怎么走?”
傅莲时说:“不知道。”卫真又问:“你来打了半个月工,去过什么地方?”
傅莲时又说:“哪儿都没去过。”
小饭馆又没有双休,哪里都去不成。卫真和贺雪朝一唱一和打趣,话最多的曲君反而一言不发,一直在看地图。
傅莲时提着曲君给的琴,走动时两个人的手臂轻轻磨蹭,可曲君偏偏不说话。傅莲时无从揣测他的心意,越走越忐忑不安。
又是问路、又是搭车,终于找到了酒吧门脸。这会儿没到营业时间,灯都没有开,门前却围了一大帮人。傅莲时惴惴说:“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挤进人群一看,原来门口挂出一面大黑板,艺术字写着“东风乐队全球首演”,还用白粉笔画了个卫真的人头,周围光线四射,像宣传画一样。
刚好有个人问:“东风乐队是谁?”
曲君帮忙解释说:“《顺流而下》,您听说过吧。就是那个卫真组的新乐队,在北京可有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