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猛然注意到,此地有四个扎眼的人物。两个拿着乐器,一个带墨镜、像是卫真,还有一个留长头发。人群登时煮开了似的,四面冒泡。
乐队大摇大摆走进店里,还有许多人依依不舍,趴在落地窗上看。卫真摘下墨镜,朝众人招招手。
酒吧老板是昆虫乐迷,原先已做好了上当准备,没想到卫真当真来了,情愿当天酒水三七分,东风拿七成,酒吧只要三成。
曲君笑道:“我们不占这个便宜,以往乐队分多少,我们就拿多少。但要拜托老板多宣传。”
酒吧当然无有不应,当即召集人手,写传单发传单。卫真写了节目单,跟贺雪朝跳上舞台,调试音响。
傅莲时站在后台看着一切,还觉得像做梦一样神奇。昨天他还在饭馆里切菜洗盘子,今天居然就要演出了。曲君说:“你不看看新贝斯?”
傅莲时连忙放下琴盒,轻手轻脚地打开搭扣。曲君看着窗口说:“就找到这一把,不知道你用不用得惯。”
傅莲时停下动作,在衣服下摆擦了擦手,认真道:“我肯定用得惯的。”
曲君忍不住低头一看,傅莲时直勾勾望着自己,颜色有些憔悴。
但要说哪里憔悴,他肤色不至于苍白,半月时间,也不见得形销骨立。年轻的肌肤照样红润,只是眼睛里充满忧愁。
曲君一震,马上把目光转开了。他难免有种想法,自己和讨厌的廖蹶子、和傅辉并没什么区别,都是硬要把一株莲花放在沙地里养,让他不快乐。
见他态度别扭,傅莲时说:“曲君哥。”
曲君应了一声,傅莲时低着头说:“这把琴我可能要用一阵子,值多少钱,我给你打借条吧。”
曲君全身一冷,只有脸热得厉害,快要恼羞成怒了。想象中他送琴给傅莲时,傅莲时应该兴高采烈、扑上来亲他抱他都好,绝不该想着怎么还钱。
傅莲时玩笑道:“我不会还不起吧?”一边解开最后的搭扣。
贝斯这种冷门乐器不好买,乐手大概也不会出借贵的琴。傅莲时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把琴应该比较差,说不定比他原来那把更差一点。
结果掀开盒盖,黑丝绒上赫然是他这辈子最爱的琴,Musicman Stingray!琴头写着型号,漆面细腻,手感圆润,绝无可能是仿制品。就连颜色也是他最喜欢的,钢琴键一样优雅的黑白。既不会太沉闷,也不会太轻浮。
傅莲时尖叫一声,把琴盒“啪”的合上,缓了一阵再打开。反反复复试了好几遍,琴总算没有飞走。傅莲时安心关上琴盒,盘腿坐在地上,仔仔细细摸盒子表面。
曲君又好气又好笑,说:“盒子是真皮的。”
傅莲时感叹道:“啊!”又去摸搭扣。
曲君说:“这是黄铜,你之前那个是镀铜。”
傅莲时对这琴爱不释手,马上调了音,把自己会的技巧全试了一遍。曲君忍不住提醒他:“你不问问是谁的琴?”
傅莲时有个猜测,不敢说,讨好似的看向曲君。
曲君卖了一会儿关子,才说:“飞蛾的,反正他也用不上。”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傅莲时还是一下睁大眼睛,惊喜道:“他居然借我这个!”
曲君又想,这样才是对的。他最好永永远远,不要记起打借条的事儿了。
傅莲时敲敲琴身,赞叹不已,甚至忘了从地上站起来。曲君走到后面,看他轻轻松松地按那琴弦,忍不住问:“我好还是飞蛾好?”
傅莲时说:“飞蛾上回放我鸽子。”
曲君替飞蛾辩解,说:“琴是上次的赔礼,送你了,以后归你了。”
傅莲时像鸟一样,一瞬眼转过头,一眨不眨看着曲君,一会儿说:“那飞蛾……”
曲君又气又笑,说:“琴是我要来的。”
傅莲时说:“你……”
曲君不接茬,给足时间让他说。但他到底没把曲君的错数落出来,转回去闷闷地拨琴弦。半晌才说:“那是‘stingray’比较好。”
晚上演出大获成功。不知是不是新琴的功劳,傅莲时半个月没练琴,上台了却弹得神采飞扬,毫无纰漏。
在谈好的酬劳之外,酒吧老板硬是多给了三百块钱,当作首演的额外酬谢。
卫真把钱分了四份,高云、贺雪朝、傅莲时,各拿一份一样的,末了从自己那份抽出一张,给高云说:“油钱。”
高云摆手说:“我不缺钱。”卫真说:“家里有钱和自己挣钱,还是不一样的。”
高云接过那一张纸币。卫真又拿一张,给贺雪朝道:“旷课的钱。”
最后他把自己剩的、连带老板多给的三百块,叠在一起问:“这些给傅莲时,你们没意见吧。”
两个人摇摇头,傅莲时慌道:“给我那么多干嘛!”
“就这一次多分给你,”卫真说,“你点点看。”
傅莲时一数,加起来五百出头。他更慌了,摆手说:“我又花不了这么多。”把钱推还给卫真。卫真不接,傅莲时求救似的到处找曲君。
曲君也说:“你拿着就行。”傅莲时拿着那一叠烫手的厚钞票,结巴道:“太、太多了。”
正在此时,小宝吆喝说:“傅莲时是我堂弟!”挤到后台,想找卫真要签名。
曲君故意提高声音,说:“卫真意思是,你现在一晚上就能挣五百块。以后再有人让你出去打工,一个月挣五百,你就不要管了!”
白天小宝答三个问题,随便挣去十块,傅莲时还有些不忿。现在这十块钱已不足挂齿,甚至他被克扣的五十、黄萍要求的五百,都变得轻飘飘的。
小宝肯定也听见了这一句话。隔着挨挨挤挤的人头,堂兄弟对望了一眼。
好些人拿着本子要签名。卫真为了答谢那多拿的三百块,耐着性子签过去。排到小宝,他把签字笔一扣,塞给上一个人,说道:“就签到这儿了,以后等咱们发了专辑,拿CD来签名。”
众人哄笑起来。小宝没拿到卫真签名,只能端着本子找傅莲时。
如今傅莲时完全不恨他了,看他拿的还是记账用的笔记本,有点儿可怜,还有点儿亲切,给他签了自己的名字。
小宝却很尴尬,也不道谢,合上本子走了。
曲君调笑道:“以后那什么中学,把你签那张退学申请也裱起来,挂在校友榜上。”
“才不要,”傅莲时说,“好丢人。”
可能因为拿着五百块,连退学也不是那么难为情的事了。傅莲时嘴里说丢人,实则没有钻进地缝逃走的冲动。
一直到回宾馆,高云给他们分钥匙,自然而然道:“卫真哥单人间,我和雪朝一间,傅莲时和曲君哥睡,没问题吧?”
订这间单人房,曲君想的是要么自己睡,要么傅莲时睡,免得尴尬。
但高云毫不知情,把他俩分到一间房去了,他也不能再拒绝。
两个人心里都有鬼,甚至不敢面面相觑。谁都不做声,默默地走回房间。
【作者有话说】
意大利香肠跟蘑菇~
第72章 等待美丽的春天
大宾馆房间很宽敞,带小阳台,单人床中间隔开一步远,放一张床头柜。不像艺术村招待所似的连在一起。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浴室配豪华浴缸,更不需要暖瓶打水。
两人谦让一番,曲君洗了澡、洗了头,出来看见傅莲时坐在床上,抱着新贝斯,不弹,面前放一本笔记本,但他也没在写歌,只是将脸颊亲昵地贴在琴颈上。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傅莲时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旧T恤衫,底下穿短裤。长且直的双腿延伸出来,伸到脚踝,有一条细细而坚韧的跟腱,一块玲珑凸出的骨头。曲君说:“你……”
才开了头,傅莲时斜他一眼,马上把腿收回被子里。曲君一分神,把要说的话忘了,改口道:“你在写什么?”
傅莲时让让身子,给他看空白的笔记本。曲君见他抱着贝斯不撒手,又笑道:“新琴好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