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莲时点点头,没有多的话了。曲君有点儿受不了他的冷淡。过了一会,傅莲时把琴轻轻放回盒子里。
他每动作一下,曲君心里就痒一痒,觉得他好像要与自己说话了。然而傅莲时始终没做声。收完了琴,把被子拉到脖子,又翻了一个身,背面对着曲君。
这样痒来痒去,始终挠不到实处。曲君难受急了,主动问:“《火车》是写给我的吗?”
《火车》还没排好,所以今天没唱,但大家看了都很喜欢。傅莲时说:“不是。”
曲君说:“那送我的歌呢?”
傅莲时不响,曲君就坐在床边擦头发。沉默半晌,傅莲时忽然轻轻说:“曲君。”
曲君停下动作,全神倾听。傅莲时道:“你不用这样讨好我。”
曲君怔了怔,傅莲时仍旧背对着他,继续说:“那天晚上的事情,你就忘掉吧。”
曲君没什么感想,继续擦头发。傅莲时说:“我要睡了。”伸手拉灯绳。
“啪”一声轻响,他那边床头灯灭了,半边屋子暗下来,半边还微微亮着。曲君突然感觉胸口挨了一拳,还没办法还手,眼睛一下热了。他丢掉毛巾,匆匆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坐在咖啡桌前面。
傅莲时扭头看了一眼,发现他隔着门也在看自己,很快又转回去了。曲君越想越接受不了。傅莲时知道他的秘密,数月以来一直在亲他、抱他,到头来又是傅莲时要他忘记一切。
以前他在艺术村,朋友来来去去,不告而别的也有,还有一些走了就真的杳无音信,再也没有联系过。他顶多遗憾,不至于难受太久。每个人生活各是一条线,线团解开,大家各奔终点,实在算不上奇事。
但傅莲时消失半个月,他生活真像天翻地覆似的痛苦,每天要么在幻想要么在自责。就像一旦爱摇滚乐,他就想不起没有摇滚的日子如何生活。
傅莲时独自躺在黑暗的屋子里,躺了一会,好像真睡着了,反而翻过身对着他,眼睛是闭着的。
他们回到酒店也才十点多钟,现在不不过十一点半、快要十二点。以往东风乐队演出结束,傅莲时总是很激动,半夜两三点睡不着。这会儿睡得早了,甚至不想着听《顺流而下》也能睡得着,自立了,算不算饭馆生活刻下的烙印?
楼下灯火也依次灭了。夜晚街道没有人,只有冷风无穷无尽地刮。曲君静静地坐了半天,手脚冰冷,终于回到床上。但他躺着也睡不着,当初是他要拒绝傅莲时,傅莲时真的照做了,他反而坐立不安。他行事上对傅莲时总多一点包容,但心里又少很多宽容。
熬到凌晨一点多钟,曲君翻身下床,在傅莲时面前定定站着,看了一会。傅莲时没有醒的意思,他伸手推推傅莲时肩膀,说:“醒醒!”
傅莲时还以为天亮了,挡着眼睛。见眼前没有亮,他又笑笑,放下手去抓曲君的手臂,叫了一声:“曲君哥。”
曲君说:“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傅莲时“啊”一声,忽然清醒了,往后退开。曲君逼问道:“忘了是什么意思?”
傅莲时说:“忘了就是忘了。”想要背过身去。曲君抓着他肩膀,不让他转身。傅莲时看了一眼肩上的手,恶狠狠说:“忘了就是想通了。”
曲君说:“那要是我忘了,我们能不能和以前一样?”
“以前是哪个以前,”傅莲时说,“我和您认识吗?”
知道他在生自己气,曲君反而心定些,笑道:“以前就是,那天晚上以前。”
傅莲时想也不想说:“不行。”曲君说:“为什么不行?”傅莲时说:“因为我想开了。你不喜欢,我当然不会强求,好像我骚扰你一样。”
曲君笑笑,说:“那好吧。”傅莲时咬牙切齿说:“行!”把他的手一把推开,就要转过去睡。曲君说:“你生什么气?”
傅莲时使劲地扯着被子,僵持半晌,曲君始终不松手。傅莲时干脆闭上眼睛装睡,再不理他。曲君说:“傅莲时?”
傅莲时不响,努力地放平呼吸。他感受到曲君的视线,眉心一跳一跳地紧张。忽然他脸颊碰到两片什么东西,柔柔的,凉的,但同时又是温暖的。
他慌忙睁开眼睛,曲君也不说话,直起身子,回自己床上去了。
翌日,东风乐队在市内玩了一圈,看了博物馆,觉得也挺有趣,跟北京是不同的风貌。众人打算回去时就慢慢地开车,在北京周围绕一圈,开到哪里演到哪里,顺带可以为比赛积攒经验。
但傅莲时还是不爱搭理曲君。大家回宾馆,坐在车上,曲君说:“写给我的歌呢?”
傅莲时硬邦邦说道:“已经忘记了。”
众人纷纷问怎么回事,曲君说:“傅莲时要送我一首歌。”
贺雪朝起哄道:“我有没有份?”傅莲时说:“有。”高云也问:“我呢?”傅莲时说:“有。”
曲君说:“那得给我写一首比《火车》还好的。”
傅莲时说:“写不出来了。”曲君笑道:“那么《火车》就是我的。”
傅莲时不理他。《火车》是写给曲君的不错,也有一版加了琵琶的编曲,压在包里没拿出来。但他如今就是不愿承认。
“《火车》凭什么就是写给你的,”卫真说,“你是火车吗?我也是火车。”学汽笛“呜呜”叫了两声。
众人哄笑起来,曲君见傅莲时也在笑,接话说:“这是大象叫,我给你写一首别的,《大象》。”
大家又笑,傅莲时却转过头,看窗外去了。卫真从看到这一切,不禁好奇:“你们怎么了?”
傅莲时抢先说道:“没怎么。”
他反驳太快,不单卫真觉得奇怪,高云也从镜子里看他一眼。曲君在座椅上烦乱地敲了敲,说:“卫真。”
卫真问:“干嘛?”曲君说:“如果说,如果,我是同性恋。”
傅莲时吓得差点跳起来,曲君假装没看到,作出坦然的样子说:“我们摇滚是弱势音乐,大家都是少数派嘛。”
“挺好,国外那些玩儿华丽摇滚的,不是同性恋也要说自己是。”卫真说。
曲君不响,卫真又说:“不要把男朋友带来琴行。”
曲君好笑道:“琴行是我开的,你管起我来了。”
“那你‘如果’什么呢,”卫真道,“我又管不了你。”
曲君说:“你可以把我丢下车。”
卫真马上叫:“高云,把他丢下去!”傅莲时也急忙叫起来:“不行!不可以!”
高云边开车边说:“我不敢跟傅莲时打架。”傅莲时气急道:“我究竟什么时候打架了?”
回程花了快一星期,在北京周围转了半圈。周边城市酒吧规模不如北京大,而且因为学校少些,乐迷也没那样多。但很一些名声大噪的乐队,乐手其实来自这些地方。像“唐朝”的吉他手,自己来自廊坊,又收了好几个廊坊徒弟;而“超载”主唱喜欢吃天津的煎饼果子、冰淇淋。
“东风”路上又演了三场,把《火车》也排练出来了。但卫真觉得《火车》,就好像当年那首《昆虫》,都是压箱底的东西,不能轻易拿出来演出,甚至比赛也最好不要用,免得被商骏文化偷走。于是一次都没有唱过。
大家连轴转了这些天,都累得不得了,反而傅莲时越忙活越兴奋,精力旺盛,恨不得再也不用睡觉了。
演完最后一场,明天终于要回到北京。众人早早回宾馆,早早睡下。
曲君也关了灯,睡在自己床上。
傅莲时睡不着,躺了一会,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收拾东西,两条长腿一错一错地晃着。转了半晌,他静静爬到曲君床上,钻到他被子底下。
曲君说:“你不生气了?”
傅莲时装傻说:“生气什么?”双手绕过去,搂着曲君的腰。两个人从来没有这样无间地亲昵过。曲君有些透不过气,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傅莲时忽然说:“亲脸有什么意思。”偏了偏头,搂着曲君的手一紧,亲在他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