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成心在这一边看着窗外很远地方升空的烟花,一边耐心地等梁以遥主动挂断电话。
又过了一会,梁以遥应该是祝完酒了,但手上还拿着东西,只很远地隔着手机说:“等一下——”
蒋成心仿佛能看见那人把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微微皱眉,再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把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轻声道:
“成心,我们就这样一直打电话,打到明年好不好?”
……
蒋成心看着电视上的小品,脑袋却像轰隆隆地滚了几个雷,完全听不见一个字。
他把电视的音量调到最小,但还是觉得窗外那不定时炸开的烟花声音太大,无法听到梁以遥那边在做什么。
蓝牙的声音比正常接听要小,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对面那边有汨汨的流水声,虽然偶尔喧嚣,但闹中有静,仿佛置身于水榭楼台之中,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戏曲般懒洋洋的唱词。
“你家电视放的什么台,怎么还有戏曲节目?”
蒋成心听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是戏曲节目……”
梁以遥的笑似乎都带了点朦胧的醉意,蒋成心都算不清他刚才说了多少遍敬酒的词。
“我外婆喜欢听戏,特地叫了人到自己家里来唱,每年过年都要唱一回。”
“噢……”
蒋成心感觉梁以遥的外婆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就像民国时期那些富绅一样,有事没事就让伶人到自己家里唱戏祝个寿。
“你能给我简单哼几句吗?”
对面失笑:“你不知道我唱歌有多……”
蒋成心咳了咳:“那你哼几句,没让你把全曲唱完。”
虽然梁以遥唱歌“不忍卒听”已经成了一个公认的事实,但他莫名就是想那人唱给自己听。
唱什么都行,只唱给自己听。
“那你亲我一下。”
“……什么?!”
蒋成心呆住了,脸一瞬间涨红,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对面很认真地催促道:“快点,亲我一下。”
“……”
蒋成心把整个脑袋都埋到了被窝里,好半天才捂着脸,对着屏幕亲了一下,全身上下包括脚趾都火烧火燎的。
他听见梁以遥笑了笑,用那把柔沉的嗓子开始哼:
“……苏三…离了洪桐县———”
“将身来在……大街前…………”
每个字都在调上,但连在一起却像硬生生拼凑起来的歌一样。
梁以遥唱完之后很久没说话,过了一会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成心。”
“啊?”
蒋成心应了一声,听见梁以遥又被叫去和家里人聊天了。
那人再回来的时候,连吐出的气都是热的,声音里的醺意更浓了。
蒋成心仿佛能看见他俯身半撑在栏杆上,仰着头,将领带松开来透气的模样。
“成心。”
梁以遥又叫他的名字,但又没什么特别的事,好像只是为了确认他还在不在一样。
蒋成心分不清楚那人到底是醉还是没醉,听声音好像是有一点醉,可是只要一有人来叙话,他马上就切换成了另一种交际状态。
咬字清晰,逻辑连贯,说话的水平非常高,根本看不出半分喝醉的样子。
“我今天去了公园东路的那家唱片店,就是以前下面是游戏厅的那家,你还记得吗?”
他试探地将尘封多年的往事撕开一个小口,忐忑地等待梁以遥的反应。
对面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便恢复如常:“嗯,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梁以遥过于平淡的反应让蒋成心的心有点小小地落空。
他默默地责备自己:
你难道还希望那人主动说:“对,我曾经在那个游戏厅的地下室被困了一个晚上,还遇见了一个人”。
然后自己再跳出来兴高采烈道:“没错!那个和你在一起的人就是我!”吗?
蒋成心收拾了一下心情,打算还是酝酿一下,过一段时间再试探梁以遥这件事。
毕竟……那是他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呀。
他希望梁以遥知道那个兔子玩偶是他的时候,反应也能和自己一样激动。
“没怎么。”
蒋成心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在那里看见许绍了。”
对面的反应依然很平静,甚至问他:“然后呢?”
“然后———”
蒋成心莫名被梁以遥这种无所谓的态度给激到了,闷闷地说:“然后我们见面了,我打了他一拳!他打了我一拳!我们两个人摔在地上扭成了一团!……”
听到这,对面竟然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
“不错,很英勇。”
蒋成心更郁闷了,怎么这人听见自己为他吃醋,反而兴致很好的样子呢。
算了,不说了。
良久,手机里又传来梁以遥的声音。
“成心。”
“……干嘛?”
对面笑了一下,声色有意地低下来,带着一点温柔的意味:
“新年快乐。”
登时,窗外鞭炮爆竹应声大震,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整座城市像被点燃了一般,天空没有一刻暗下来过。
蒋成心愣了一下,拉开窗帘,看着满天的烟花,捂起耳朵,扯着嗓子对另一边喊:
“——新年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好像又好了一点。
第44章 往事不如烟
大年初一一早,蒋成心到了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昨天晚上的鞭炮声几乎响了一夜,尤其是凌晨跨年的时间段,即使捂着耳朵声音也会像洪水一样冲进脑子里,翻来覆去到了后半夜才能睡着。
一打开手机,居然破天荒地看见他妈发来了两条信息。
【你爸没事。】
【你照顾好自己。】
蒋成心鼻尖一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才深吸了一口气,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手有点抖:
【我挺好的,你和爸也照顾好自己】
这是近几年里,家庭群解散以后,他妈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从小到大他犯过不少错,上房揭瓦的事儿也没少干,父母虽然严厉,但在这方面却显得格外宽容,觉得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并且有改过之心,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但偏偏出柜这件事踩中了蒋父蒋母的“原则性底线”,故而蒋成心只要一日不认错,就一日不许回家丢人现眼。
他爸曾经还怒极放言说不需要蒋成心给他们养老,等到他们入土了再回来给他们立座碑就算尽孝了。
他妈虽然性子比较软,但在这件事的看法上却和他爸基本一致,曾经隔几天就要给蒋成心打一个电话的人,如今也已经将近四年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了。
总而言之,一家子都是骨子里带出来的犟,谁也不肯服软,谁也不肯低头。
直到今年过年,已然降至冰点的关系因为他妈的短信似乎有了一些春来雪消的架势。
蒋成心不知道未来他还能不能回家和父母心平气和地吃上一顿饭,只是望着窗外铺洒进房内的大片阳光,感觉心情有如拨云见日,也跟着一霎那明朗起来。
年初二的下午,城里陆陆续续多了许多回来的车辆,恰逢乍暖轻寒的时节,日头一亮起来,街道两旁的绿色仿佛都变得生动而鲜妍,连地砖都被阳光熨得有了温度。
去稻城动车站的路上,蒋成心看着程煊大年初一发来的红包,嘴角一抽,觉得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发了一句【新年快乐】过去。
离发车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蒋成心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不知怎的,又瞎逛到了公园东路那一片。
天气正好,有许多带着安全帽的工人搭着梯子,仰着头给道边的树搭挂元宵节的彩灯与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