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农点点头。
医生问:“只会生不会养,生什么哦?”
齐农点点头。他推了把陈迦行的后脑勺,抱着他走出急诊间去配药挂水。
陈迦行盘坐在点滴室的位置上,困得迷迷糊糊,张着嘴巴就睡着了。齐农问护士要了床毯子给他盖上,然后去医院后院抽了支烟。
他回来的时候,陈迦行已经醒了。护士说孩子一直在找他。齐农坐回陈迦行边上,轻声问道:“怎么啊?还不舒服?”
陈迦行摇摇头。
凌晨偌大的点滴室里只有零落两三个人搁浅在掉了皮的蓝色座椅上输液。头顶不很明亮的照明灯像灯笼鱼静止在海的洋面上。他们在寂静的海底。
齐农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转头看着困得要命但一直不敢睡过去的陈迦行。他伸手弹了一下陈迦行的脸颊,说:“我出去车上拿个东西,马上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陈迦行抱着自己的膝盖,仰头看着壁挂电视上无聊的电视连续剧。他的自然卷,他又大又深的眼睛都是遗传自妈妈。他上唇珠过于突出的嘴巴,厚厚的耳垂是齐农寻找到的,类似陈期的地方。
齐农傍晚去省城的百货大楼给齐建铭买完收音机之后,又晃到了楼下的儿童区。他停在满货架的玩具面前看了会儿,自己和自己嘀咕:“也没必要对他那么好。”
他拎着最贵的一件玩具走出百货大楼,走进点滴室。他把手里的盒子扔到了陈迦行的怀里。陈迦行单手在那里拆了半天。齐农看得无语了,不耐烦地拆开,给他拿了出来。
那是一件日本进口的最新款奥特曼模型玩偶,可以变身,可以发光,玩法非常丰富。陈迦行兴奋地把奥特曼搂在怀里,过一会儿就按一下它胸口的按钮,让他滴滴嘟嘟发亮发光。齐农说:“吵不吵啊。”
陈迦行把奥特曼对着他说:“打倒这个大怪兽。”
齐农一脸被无聊到的表情,过了会儿,又忍不住低下头笑了下。他看着陈迦行玩了半天奥特曼,忽然伸手抚了下他的头发,说:“我不会扔掉你。”
陈迦行停下来,抱着奥特曼转头看他。齐农说:“我既然把你带回家了,就绝不会扔掉你。我说话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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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因为治肠胃炎的药太难喝而和陈迦行在客厅里又开始追来打去鏖战的时候,齐农基本想收回凌晨说的话了。他把装药水的杯子摔在餐桌上,指着陈迦行问:“过不过来?”
陈迦行又举起奥特曼对着齐农滴滴嘟嘟了一阵。齐农气急地直接跨过沙发,把他手里的奥特曼扯下来扔到一边,然后按着陈迦行到餐桌边喝药。
齐建铭和鹦鹉在阳台上看着。鹦鹉叹气说:“真行。”齐建铭笑起来。
陈迦行喝完药,齐农又把他扛起来,扔到卧室床上补觉。齐农在背心外面披了件宽宽大大的短袖衬衫,拿着车钥匙匆匆下了楼。
齐农跑到一楼,按了下车钥匙开锁的时候,听到楼上有人大喊:“齐农!”
齐农抬头,就看到一颗长满自然卷的头和一颗奥特曼的头迅速躲进了阳台里。齐农嘀咕道:“真是笨笨的。”
他坐进了车子里,抬头看到抱着奥特曼踮脚趴在那里看他的陈迦行。
第5章 美酒加咖啡(五)
齐农开着车到近郊打理开始试营业的舞厅。“寂寞芳心”刚开业那阵,日场和晚场齐农都会过去看一眼。试营业那段时间,他包了几辆面包车去省城其他舞厅门口给舞女和舞客发券。一张抵五块钱入场券。很多客人就是这样跟上面包车,进入近郊这间新舞厅。
一开始进来跳舞,入了座,齐农就会叫人上一碟免费的茶歇。有些舞客嗑瓜子、剥小金桔吃一阵,吃饱了就进舞池跳一阵。
新舞厅散发着某种刻意营造的温馨感。有人就是会为这种东西买账。
“寂寞芳心”的舞女叫价一般是三五块钱跳一首。刘博览和齐农说看熟了,几个常驻舞女的做派都很明显。胖胖的“蝴蝶兰”阿姨大概四十多岁,是个下岗女工,基本是在“浅水区”跳素舞。跳起来特别欢快,拉着舞客到处转圈,转到后来舞客跟她结账,问她跳了几首。“蝴蝶兰”就会说:“都跳晕咯,差不多九首,你给八首的钱也行啦。”
其实她就搂着人家跳了五首。
那天有个瘦瘦矮矮、戴眼镜的舞客端了端眼镜,坚持说:“我数着呢,就跳了五首。”
齐农和刘博览趴在酒水柜台边看戏。“蝴蝶兰”阿姨手插着腰,还有点微微喘气,扶了扶自己滑下肩的吊带,摊手说:“我数着呢,六首。”
小眼镜拧眉问:“怎么又是六首...”
下一首舞曲都已经开始,两个人还站在“浅水区”中央争论不休。
这边还在吵架,舞池那一边的舞客忽然都退了过来。齐农挨起头去看,一个喝得半醉的舞客在把搂着的舞女强行往“深水区”带。刘博览低声说:“是均仪。”
均仪也是“寂寞芳心”开业之后,来得最勤快的一个舞女。她是个天生的哑子,齐刘海,黑长的头发,瘦瘦窄窄的一个,五官长得小而精致。她来多了,刘博览他们都照顾她,经常请她吃东西,喝免费的花茶。有一天她写在纸上告诉他们:我的名字是,许均仪。
刘博览走出了酒水柜台,走进“浅水区”拍拍那个舞客的肩说:“哎大哥,咱们这里是讲有商有量的。跳素舞的舞女不肯去‘深水区’跟你干事就是不肯,没必要这么粗暴。”
大哥回头看了眼刘博览,喷着酒气大叫:“这女仔出来跳舞,多摸她两下就到处躲。那我花啥钱。”
他把均仪的手腕抓出了一圈红印子。旁边带着舞伴的几个舞女都抛下舞伴挤了过去,扯过均仪的手,围着那大哥开始教训。“蝴蝶兰”挺着自己的胸,叉腰叫道:“花个十块钱,你就以为你是谁的爹啊。”她又转过头冲着齐农吼道:“齐老板,这种人就给他记黑名单,不给进,行不?”
齐农朝刘博览扬头示意了下。刘博览按了下自己的指关节,拧着大哥的手臂把他往外面带。他说:“我们老板叫你以后别进来了。”
“蝴蝶兰”帮均仪揉了揉手腕。另一个叫“绿子”的舞女跟舞客跳着跳着转过去,伸手递了颗牛奶糖给均仪。她伸着手笑说:“我女儿爱吃这个。她说吃了就会变开心。”
均仪怔愣了一下,接过了那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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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凌晨,齐农先开车走了。他回到家进屋,发现大灯还开着。陈迦行在床上撅着屁股还在和他的奥特曼玩小剧场。齐农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说:“再不睡,没收玩具。”
陈迦行摔在了凉席上。
齐农在店里打点了一天,有些疲累,进屋就直接躺下了。陈迦行侧躺在一边打量齐农。他觉得齐农应该比妈妈年轻点,比爸爸高一点。他的黑色眼眸很亮。陈迦行总觉得那里面可能藏着星星。
陈迦行凑近,把自己短短的小腿搭在了齐农的腿上。齐农没反应。陈迦行又把另一条腿搭了上去。齐农忽然睁开了眼睛,往上小幅度顶了下自己的腿,半带嫌恶地说:“干嘛。”
陈迦行继续半个人在床上,半个人搭在齐农身上,横躺在那里玩。
齐农忍了一会儿,终于坐起身把他拎起来,扔到墙边说:“热死了,滚远点。”陈迦行搂着奥特曼说:“我睡不着。我想听睡前故事。”
齐农说:“我看你是想被揍。”
陈迦行没再说话了,和奥特曼一起贴在墙边。过了一会儿,齐农叹口气,又坐起来按开了床头灯,打了一下陈迦行的后脑勺说:“我就说一个故事,说完给我赶紧睡着。”
陈迦行翻了一圈,贴到齐农身侧,仰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闭起眼睛兴奋地小声说:“我准备好了。”
齐农的睡前故事叫《狼外婆吃京枣》,是他妈妈还未去世之前给他讲的睡前故事里面,他最喜欢的一个。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要去给自己的外婆送东西。但是她到外婆家的时候发现里头黑洞洞的,大腹便便的外婆坐在躺椅上在吃什么东西。小女孩害怕地问:“外婆外婆你在吃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