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既然您有信仰,那您理解闫肃想做警察的想法吗?”杨今予换句话问。
闫父还没来得及答什么,手里的动作一顿,鱼竿晃动。
有鱼上钩了,他轻盈地挑杆收杆,将一条小鲫鱼从细小的钩子上摘下来,全程不过几秒钟。
杨今予被这飞龙探云手一般快的动作吸引了眼球,微微张大眼睛看,见闫父将钓上来的小鲫鱼远远抛回湖里——放生了。
“......”
怪不得一直觉得少点什么,钓鱼居然不带鱼篓,钓上来直接放生,老人家享受得是个过程!
可惜了那鱼看着怪肥美的,杨今予不着边际地想。
半晌,闫父才给答复:“如果你是来当说客的,那就不必了。”
杨今予摇摇头:“我并不是想说服您,而是想转达一些观点。”
他觉得有必要让闫父明白,闫肃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那您难道不觉得,他的想法很好吗?我听他说过传武式微,常常被人诟病是花拳绣腿,没有实战性。可您让我觉得,传武的正统继承人们总天然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高位,固步自封,曲高和寡。那又何来发扬,又怎么能得到大众的理解?”
话音还没落,闫父便蹙眉瞥过来:“胡说,外行懂什么。”
“闫肃是想另辟蹊径,把传武应用到与罪犯实战,他觉得这样利国利民的“传承”更有用!”杨今予不自觉提高了一分音量。
无论何时,当杨今予想到闫肃胸怀的理念,还是会心神激荡,觉得男朋友这样的人,值得所有人为他骄傲。
他的父亲也应当为他骄傲。
杨今予自知自己是个没什么胸怀的人,心里只装得下音乐与七情六欲,所以每每想到闫肃,都会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是捡了个大宝贝。
他小心翼翼的捂着,总怕一不留神,自己就留不住闫肃去神爱世人。
可他这么仰望着的少年,他父亲凭什么不支持?凭什么要断他羽翼?
这时,闫父突然笑了,轻轻的一声,几不可闻。
杨今予依声看去,看到闫父花白的发丝被湖风轻拂起,飘飘摇摇,如涉水半生归来。
闫父嘴角提起,轻嗤一声:“这些,他倒是还没同我说过。”
杨今予:“......那是您一直没给他机会开口吧。”
“他还不够格。连我这个老头子都打不过,何来战胜罪犯一说。”
闫父收回目光,又放生了一条鱼。
杨今予扁嘴,口无遮拦嘀咕:“又不会一直打不过,人都是不断进步的,您少年时不一定有他厉害。”
闫父听了这话并不恼,反而欣赏杨今予的态度,说:“你确实是个有心气儿的小孩,我曾希望小肃能多交一些你这样的朋友,长长气节。”
“让您失望了,我不仅是朋友。”
闫父叹了口气。
“要另辟蹊径那又如何?他辟了这一代,那百年后呢?人有生老病死,传承二字,首先要有后代可传,他同一个男人......何来的承。”
“孩子,你们老了之后,举目无亲,又该怎么办。”
这句话甚至是语重心长的,杨今予从中听出了一个老人的恳求。
对自然规律,对生命明灭的无力、戚然。
杨今予静静琢磨了一会儿话里的意思。
听话听音,他发现,闫父抵触的或许不是闫肃想做警察的梦想,而是闫肃不能为武馆留后人。以及一个父亲,对孩子多年后独自面对世界的担忧。
闫父也没再与他辩驳,缓缓卷回鱼线,收拢鱼竿,意味深长道:“起风了,收手吧,孩子。”
杨今予沉默了。
他喉咙滑动了一下,嗓子无端有些干燥。
湖风起了,吹来一阵桂花香气,杨今予在满月的银霜下,怅然有种抬不起头的仓皇。
他茫然间,似乎被蛊惑了,闪过一丝令他无法承受的可怕念头:如果我放手呢?
仅仅是一个掠过心头的念头,就惊的他一身冷汗。
杨今予手指有些发麻,忙闭了闭眼,摒弃掉胡思乱想。
但他还是不死心,迫切地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所以您现在理解他的梦想了吗?您回去后还会继续断他道路吗?还会......打他吗?”
闫父站起来收好鱼竿,又将折叠椅放到渔具包里,正如他来时那样背在肩上,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负剑的游侠。
闫父的目光在满月之下悠远深邃:“断他道路的,是我吗?”
第134章 他彷徨
振聋发聩。
这个问题, 被湖风送进了耳膜深处,杨今予一瞬间想逃。
“爸!”
“师父!”
忽然远处传来急切的呼唤声,听称呼, 也知道是闫肃和小刀赶来了。
怕是曹知知那丫头报信儿了吧,杨今予没有太多意外。
不多时, 闫肃便一阵风似的刮过来, 他身上有伤, 喘起来狼狈的狠。
被闫父看见了,数落道:“毛毛躁躁,不成体统。”
闫肃眼神有如实质钉在杨今予身上, 声音已经止不住有些发颤:“爸, 杨今予, 你们......你们说什么了。”
杨今予躲闪了一下闫肃的注视,把渔具包背回肩上,看了眼闫父。
闫父道:“太晚了, 你去送送。”
是跟闫肃说的, 这是摆明了给杨今予“说话”的机会。
闫肃一步一踉跄走过来,杨今予看了眼他的腿, 八成是又添了新伤。
闫父没再理会他们, 拂袖而去。
小刀看了眼师哥,又看了眼师父, 转身跟上了闫父。
等闫父他们走出湖心亭, 闫肃再忍不住顾及礼节,一把将杨今予抱了个满怀。
好像不这样做, 杨今予就会化成烟消失一般。
闫肃怕极了, 往日里冷静内敛的嗓音变成了颤栗:“杨今予,我爸跟你说什么了?你不要听, 什么都不要听。我们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今天我还伤到他了,我能打赢,你信我!”
杨今予怔怔的,心神还停留在闫父那句振聋发聩的询问里。
半晌,闫肃的体温透过长褂传递到杨今予心口,他才如梦初醒,伸手环住了闫肃的后背。
杨今予近乎贪婪地将头埋进闫肃的脖颈。
好一会儿,才出声:“你当然能赢,没人不信。”
闫肃长长呼了口气,紧张道:“你们说什么了?我爸平时对小辈有点严厉,他有没有为难你?”
说着又将手在他脑后揉了揉:“别怕,他走了,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
“......怕的好像是你啊,闫sir。”杨今予被男朋友抖如筛糠的安慰弄得有点想笑。
可又实在笑不出来。
闫肃大大方方承认:“嗯,是我,我在怕。曹知知跟我说你被我爸带走了,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怕......我怕他跟你说,我怕他......”
闫肃的喉咙哽咽,说不出话了。
杨今予狠狠收紧了拥抱:“没说什么,教我钓鱼了,然后聊了聊你。”
“聊我什么?”闫肃问。
“武术,梦想,理念,追求......唔,闫sir,你要勒死我好继承我的乐队吗,忱哥怕是不答应。”
看杨今予还有心开玩笑,闫肃疑惑地松开他。
“只聊了这些?你跟他说了,我的想法吗?”
杨今予“嗯”了一声:“你们家真奇怪,等你打赢他再亲口说,早就耽误了高考时间。”
“那......那他是什么反应?”闫肃眼底升起一丝紧张的期待。
杨今予拿出了自己一流的装蒜功夫,笑笑:“他以后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了。”
说完歪头吻了一下闫肃的脸颊,然后快步出了亭子:“走吧,回去了。哦对——”
杨今予摘下背上的渔具包:“把曹叔的包带回去给他吧,我就不再绕一趟烟袋桥了,替我谢谢他款待。”
闫肃猝不及防接过包,欲言又止想问什么,却被杨今予异常兴奋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