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阿姨哈哈哈一阵笑,笑得合不拢嘴。笑完,她把香烟点上,有滋有味地吸一口,笑道:“我随便跳跳就行。别成个老不正经的。”
刘书记把手一摆:“不跳不要紧。我派他们建军节来,为首长服务,继承革命精神,帮你把院子打扫干净,帮你站岗,再送你去舞场。他们不跳舞就站着,你去跳,他们负责鼓掌欢呼。”
朱阿姨心花怒放地拍手:“小三子,你真懂事哟!你妈怎么教的?羡慕得我!百年不遇的好儿子,会读书会做事,还知道孝顺。我怎么就养不出?”
刘书记端着酒杯,豪迈地说:“你跟我妈差不多,我一起孝顺!”
刘书记笑道:“孝顺得起,你别担心啊!等首长回来后,你跟他说,子燃的事包在我们身上。需要老师的话,我回头再带人来。”
朱阿姨抿一口酒,感慨道:“小三子,咱们真是没有白疼你一场。”
两人觥筹交错,开始天南海北的闲扯。
小三子是谁?叶彬青恍然明白,刘书记在他家排行老三。刘书记的脾气本来就好,今天更是乐呵呵的,像个两百多斤的孩子。尽管长出胡子,他还是以小三子为荣,莫失莫忘,树高千尺也离不了根。朱阿姨跟小三子共同举杯,共度佳节。两人狂饮起来,没多久喝完一瓶白酒,继续喝第二瓶葡萄酒。
喝着喝着,刘书记颧骨变红,嘴巴开始打秃噜。朱阿姨的道行深些,还清醒着。朱阿姨喊人拿热毛巾擦脸,让警卫员扶刘书记回家。
出门的时候,刘书记醉态可掬,一摇一摆的。朱阿姨摸着他的膀子,亲切地叮嘱:“小三子,你不能再胖下去。你要是跑不动,小兵崽子们会看笑话的。万一变成脂肪肝也不好,你妈该多心疼啊。”
刘书记抽动着一只手,大着舌头说:“朱……朱部长,你放心!我还能跑五千米!我妈给……给你带的裙子……”
朱阿姨干脆地说:“我明天让警卫员去拿。”
刘书记恋恋不舍地迈步。
叶彬青上去扶一把,协助警卫员把刘书记送到车上。
回学校后,刘书记告诉叶彬青,他漂亮地完成任务,可以打一百分。刘书记决定提名他首批入党,并让他在团委担任职务,方便他出入学校。就这样,叶彬青成为校团委的学生干部,开始自己给自己批假条。
秋天的和煦持续一段时间。某一天,寒流来袭。
宿舍的同学们搓着手,对叶彬青说:“你在首长家帮忙,能不能找后勤拿个暖炉回来?咱的屋子漏风。”
老旧的宿舍不知道住过多少人,窗户老化,窗框和墙壁之间有几条很粗的缝隙。叶彬青看一眼:“我们把堵上吧。用电器会超标,被查到就不好了。”
违规用电的宿舍会被通报批评。大家哀叹着,开始分头行动,有人找宿管科修理,有人找报纸先糊上。温度陡然下降,他们没有暖气,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热水袋这玩意缺乏军人气质,大家不想轻易使用。这两年,C大在建造新的宿舍楼,据说里面有暖气。同学们望眼欲穿,幻想搬入崭新的宿舍,但是不知何时才能盖好。
叶彬青穿上一件毛呢大衣,一路坐车,来到首长家里。阮子燃还在他的房间里,跟别人说话。首长家里有客人。
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坐在阮子燃房间,拿着课本,在跟他说话,像是在辅导功课。阮子燃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了。”
保姆递给叶彬青一杯茶,告诉他,来客是首长的小儿子,阮子燃的叔叔。原来他就是阮金生,首长家里学历最高的人,叶彬青没有贸然进门,在外面等他们说完。
从背后看,阮金生穿着咖啡色的毛料西服,头发剪得讲究,给人一种儒雅的印象,就是他说话有点粗暴。
只见阮金生手持一根透明的绘图尺,充当戒尺,对阮子燃威胁道:“神气什么?如果考不上像样的大学,就算爷爷不揍你,我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阮金生在桌上“啪”地甩了一下戒尺,以此立威。
阮子燃黑着脸,叫起来:“你凶什么?我掉到水里淹得浑身难受,在床上躺好几天,根本没有人管!你在什么地方……”
阮金生放下尺子,小心地捧住阮子燃的脸蛋,问他:“水脏吗?没有染上砂眼吧?怎么掉到水里去的?”
说着,阮金生想要动手检查,翻阮子燃的眼皮。
阮子燃挣开他的手,嫌弃道:“没有。你的手不脏吧?”
阮金生的感情有点受伤,把手放下来:“我怎么会脏?我是医生,不会弄疼你的眼皮,你有没有去医院检查?”
阮子燃敷衍道:“检查过了。”
阮金生自言自语道:“没人告诉我,我可以让你住院检查一下。”
阮子燃轻轻摇头,表示他不需要。接着,阮子燃开始盯着作业本,似乎要集中精力完成他的练习题,又似乎在暗示叔叔:他可以出去了,他留下是多余的。
阮金生跟侄子打过招呼,起身出来,带上门。
在门口,阮金生看到叶彬青,礼貌地打个招呼:“你是小叶?麻烦你啦,我是子燃的叔叔。”
叶彬青对他笑笑,两人寒暄起来。
阮金生跟叶彬青说着话,同时也在细细打量对方。感觉叶彬青挺文雅的,金生不由地生出一些担心。他拉住叶彬青,声明道:“子燃要是做坏事,或者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教训他!小时候,我爸对我们就很严厉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不成材。”
阮金生对叶彬青挑眉一笑,跟他握握手,表示自己是他坚强的后盾。
叶彬青听得一愣,略带尴尬地握住金生的手,上下摇动几下。他从来没想要打阮子燃,不懂为什么亲叔叔会想打他。
寒暄之后,阮金生跑到朱阿姨屋里,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叶彬青看到,金生给父母带来不少礼物,连保姆和警卫员都有礼物。保姆收到一件马海毛的毛衣,警卫员获得一顶兔毛帽子,大家其乐融融的。首长回家后,阮金生到父亲的房间,去给他父亲做一些常规检查。
这么好的叔叔,为啥他不喜欢阮子燃?叶彬青心中不解,偷偷跑到楼下,去厨房问保姆张姨。
保姆在准备汤羹,她把手放在嘴唇上,发出“嘘”的一声。接着,她蹑手蹑脚地把门关上,开始跟叶彬青讲悄悄话。
保姆痛心地陈述道:“子燃不喜欢他叔叔……”
到底是阮子燃不喜欢叔叔,还是叔叔不喜欢他?
叶彬青如坠五里雾中,摸不清原委。
保姆说,阮子燃从小喜欢爸爸,跟叔叔不太亲热。父母离婚后,他住爷爷奶奶家,有时候,阮金生想要代替兄长管教孩子,屡次碰壁。倘若两人呆在一个屋里,顶多一半时间能融洽相处,剩下的时间都在拌嘴。首长和朱阿姨不胜其烦,看到他们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拌嘴,命令阮金生让着孩子一点,交给爷爷管。
阮子燃倒是肯听爷爷的话,心里服爷爷管。事情就这么定下来。阮金生已成家立业,不经常在眼前,朱阿姨干脆把他搬到楼上的房间去住。如此一来,家中轻易不会生出摩擦。
两人和谐过一阵子。阮子燃父亲去世之后,他们曾经发生过一次口角。
保姆停顿片刻,吞吞吐吐地说:“他叔叔去拿抽屉里的东西……”
叶彬青想起来,在三楼上,骨灰盒休憩的房间里,阮子燃养着一缸小金鱼,抽屉里还存放着他给爸爸的宝贝。保姆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动!阮子燃放的东西不能动。
叶彬青不知道,如果有人动过抽屉,首长家会不会爆炸,末日会不会来临。反正,他不敢去尝试,看来金生是试过的……
兄长去世后,金生回家上香。
上过香,他在屋里东摸摸、西看看,摆设全是原来的模样,人再也见不到了,兄长才四十岁啊……金生哽咽着,不成声地偷偷哭着。他打开抽屉,发现阮子燃放的东西,随手拿起来。
阮子燃的成绩单很整洁,背面有他写给爸爸的悄悄话。小哨子和小手枪是父亲送的,他还珍惜地留着,跟新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