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分别的时刻,从殡仪馆中传来哭声,那声音细微,苦楚,凄切。火化炉的烟囱开始微微冒烟,大量的人流从殡仪馆门口汹涌而出。
火化的味道并不算大,从低矮的烟囱口慢慢向四周扩散,微微的焦糊味里掺杂着一股奇异的甜香,从口鼻处猛然灌入了我的体内。
那味道并不算难闻,但我和黑子却突然同时呕吐起来,从泪涕横流,一直吐到头晕目眩,天翻地覆。
原来,这就是萧蕾魂飞魄散的味道。
☆、机场分别
·
我蹲坐在地上,流着泪看着朝阳,又在突然间傻傻地笑了起来。
这一次,我们是自己被自己恶心到了。
我们就像一口痰,含在嘴里恶心自己,吐在地上恶心别人。
这样的活着,有什么意义?
·
从殡仪馆回来,所有人各自回房休息,谁也没有心qíng吃饭。
一直到午夜,高达才逐个敲开房门,喊着出去吃夜宵。
附近的小酒馆里,三个人只点了一个菜,只是沉默无言地各自喝着青稞酒。谁也不同谁碰杯,就是喝,一杯接一杯地喝。
和绝望相比,那一刻的酒不再是穿肠□□,而是救命解药。
打烊时分,高达结了账,一边扛起早已不省人事的黑子,一边扶起正在发呆的我,“我们明天回去,买你的机票吗?”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挖空的萝卜,没有一丝重量,也没用心去想,只胡乱地点着头。
高达像扛尸体一样把黑子背回了酒店,我一个人靠在小酒馆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繁芜的星空。
“总有一天,所有的繁华终会落尽,只剩下无尽的落寞,所以比起有时的光,我更喜欢无垠的暗。”
萧蕾说这话时孤寂的表qíng还历历在目,甚至她从我怀中探出头来的动作,她望向夜空的角度,她身体的温热,肌肤的柔软,都还作为一种真切的记忆储存在我的身体某处,她却突然一个人消失在了黑暗尽头,化为灰烬,随着一缕清风,去了山与海的另一边。
·
我从小酒馆出来,行走在拉萨充满冷风的街头。
街上明明还是熙熙攘攘,我却突然感觉空无一人。寂寞像红着眼睛的鬣狗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狂嚎,它们跃起,它们张开垂涎的巨口撕咬着我身上的皮ròu,瞬间只剩下一具满是齿痕的白骨。
·
那天晚上,我躺在宾馆的chuáng上,做了一个很遥远的梦,梦里又回到了小时候。
我和黑子在很大的院子里跑着,笑着,杜荷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赶着,一边追一边焦急地喊:
“林秋哥哥,等我下……”
我和黑子只是不时地回头做着鬼脸,却最终谁也没有停下。是啊,谁也不曾停下等过她。
我们只是自顾自地奔跑着,追逐着,想象着,直到身后再也没有传来脚步声,才突然慌了起来。我们回过头,看到杜荷正蹲在很远的地方,轻轻地采了一朵蒲公英,她鼓起腮帮,用粉色的嘴唇轻chuī了一口气,白色的蒲公英种子便从地面铺到了空中。
我突然从梦中醒来,再无睡意,只是呆呆地盯着房间里浓稠的黑暗出神,日间萧蕾母亲的哀容突然间闪入脑海,连同她最后嗫嚅着没有说出的那句话。
“萧蕾这丫头从小就那么喜欢你,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就是杜荷呢?”她一定是想这么问的。
我藏身在黑暗里,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
“你熟悉她的长发,熟悉她的呼唤,熟悉她气喘吁吁的表qíng,熟悉她小时候的一切,为什么等她长大了,突然出现在你身边,你却已经将她忘了呢?”
萧蕾说她一直失眠,一直梦到自己在湖边举着一面没有颜色的小旗子一圈又一圈地走着,等待着被谁发现,被谁理解,被谁主宰,可最后谁也没来。因为最后她发现,不光是手中的旗子,就连她自己都是没有颜色的。
恐怕她是想说:
“一个不被记得的人,怎么会有颜色呢?”
我不断颤动着身体,回忆着,思索着,任由眼眶中的泪水一路从滚烫流淌到冰凉。
·
黎明时分,高达终于敲响了房门。
他和黑子一人背着一个黑色小包站在门口。
“出发咯。”他皱着眼角,笑容慡朗地说。
他仿佛是想用那笑容告诉我,只要睡一觉,天大的事qíng都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