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麼,大吃一惊,抓著人鱼斜方肌鼓胀的肩把他扳过来。浓黑的剑眉、单眼皮、直直的鼻梁骨、很有ròu感的嘴、棱角分明的下巴、眼角一颗痣……果然是恋人的脸。
他深爱的男人变成鱼了。
贾清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大喊一声,醒了。入眼一面灰扑扑的砖瓦天花板,他躺在赵叔家东屋的chuáng上,严志新坐在chuáng边,握著他的手。
“醒了。”严志新眼睛一亮,凑过来顶了顶贾清的额头,“还好,没烧厉害。”
贾清死死抓住严志新的手,眼泪哗哗流下来:“志新,我梦见你变成鱼了,我梦见你要离开我了,别离开我……”
严志新慌了,手忙脚乱帮他擦眼泪:“你又瞎想,我怎麼可能变成鱼,我这不是好好的,有血有ròu有胳膊有腿儿,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人怎麼可能变成鱼。”
关成章在院子裏抽完一只烟,从门外走进来。贾清连忙松手,拿薄被遮住自己红通通的眼睛。
关成章跟没看见一样,神态自若地说:“终於醒了,你受的惊吓太大,要好好休息几天。”
贾清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两条人鱼呢?他们被放了麼?他们在哪儿?伤得重不重?”
严志新把脑袋低下去,不说话。关成章也变哑巴了,咳嗽两声,显得很不自在。
贾清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他们死了,对不对?对不对?你们没把他们救出来,没把他们放回海裏,对不对……”
严志新心痛地说:“阿清……我……”
贾清把整个人埋进被子裏,哭得很伤心,两个男人怎麼劝也没用。哭著哭著,哭累了,就又睡著了。严志新和关成章对视一眼,悄悄退出去,关上门。
“妈的!”严志新一拳砸向树gān,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真他娘的没用。”
关成章说:“你也别太自责,今天的场面是谁也没法控制的,那麼多人,拼死了咱也gān不过,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些事儿就得忍,不能硬碰硬。”
他皱著眉头,喷出一口烟圈,若有所思:“这村子是越来越诡异了,世上竟然真的有长得如传说中那麼典型的人鱼,人身鱼尾,身上无鳞片,除了不是美女,该是人的部位一个不少,该是鱼的部位毫不含糊。要不是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信。”
“其实所谓的美人鱼也只是男人的意yín。”严志新说,“如果这世界一直处於母系社会,女人占主导,那麼传说中的美人鱼就变成帅哥鱼了。”
“说得对,从今天的事儿来看,没想到真的有帅哥鱼,女人们知道了要慡了。”关成章笑了笑,从烟盒裏抽出一支烟,递给严志新:“抽麼,最近都没见你抽烟。”
严志新不好意思地说:“前不久戒了……”后半截话他没说出口,其实是因为贾清不喜欢闻烟味儿,他才忍痛戒掉。
“哦。”关成章了然。
严志新有点儿紧张地问:“成哥,现在咱们怎麼办,造艘船逃出去?”不知道为啥,他在贾清面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成哥面前就变成了小弟,什麼主意都要问问成哥的看法,活像老大身边忠心耿耿的部下。他是打心眼儿裏佩服关成章,想要把他当一辈子的死党,一辈子的哥。
关成章说:“还不到时候,我倒想看看这帮人究竟搞的什麼鬼,走也要带几条人鱼一起走,算是个轰动世界的巨大发现,这种人鱼,很有可能只在某片特定海域出现。”
严志新说:“那天晚上我和贾清出村的时候,隐约看到几个村民在nüè待一个男人,当时很急,顾不上管,现在想起来,很有可能又是一条人鱼被他们活活折磨死了。你说他们抓了多少条,都关在哪儿?”
关成章转头向海边望去,那排小黑点样的房子还是立在那儿,动也不动,似乎也被人切了舌头,很静默。
已经是午后,亮晃晃的阳光透过树叶投在地上,打出一块块huáng灿灿的斑。蛐蛐儿在树上不知疲惫地叫著:知了————知了——————,聒噪得很。
从两栋房子山墙的间fèng裏看过去,街道静悄悄的,男人女人在无声无息地劳作,老人在乘凉,孩子在玩耍。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迅速散了,连点儿影子都捕不到,一切仿佛从没发生过,什麼血淋淋的人鱼,什麼白花花的菜刀,什麼木楞楞的村民,什麼殴打,什麼对峙,都像梦一样。要不是严志新和关成章身上还带著打架打出来的伤,他们真会以为自己脑子出了毛病,产生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