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宁屿转头看他,没说话,易恪被看的心里没底,收起笑容,皱眉凑近观察他,声音也放轻了一点:“怎么了,检查结果有问题?”
“没有。”庄宁屿不太适应这种距离,他顿了顿,才说,“谢谢你。”
在执行任务时不用再打止痛针,规则结束后膝盖旧伤也没有再加剧,如果没有易恪,他不会把已经拆开包装的NO.9再重新放回去。
因为这声道谢,易恪的脸忽然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烧了起来,薄薄的耳廓在灯光下几乎要滴出血。庄宁屿万万没想到这点事也能让他面红耳赤,一把撑住扶手,在对方有下一步举动之前果断闪到旁边,易恪意料之中扑了个空,他趴在沙发上,一边按住自己命运多舛的肋骨,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懊恼地哼唧:“抱一个。”
“起来!”庄宁屿拍了他一巴掌,易恪没来得及握住他的手,但握住了一缕划过指尖的风。
这一晚,送庄宁屿回家的是易恪的司机,他接到人后,先打电话给老板汇报了一下,然后又热情地问:“庄队,明天你几点下班,我好来接你。”
庄宁屿翻书的手没停:“明天我不过来,谢谢李叔。”
柏林之声音响里顿时传出易恪的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无死角悲鸣:“为什么啊!”
司机脸部表情扭曲,明显忍笑忍得很辛苦,庄宁屿单手捂住脸,向后哭笑不得地靠在椅背上。
易恪的院一共住了三天,第四天就因为实在无聊拍拍屁股回了家,庄宁屿因此大大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能消停两天,结果周六早上刚七点,易恪就把他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抱着一大束娇嫩欲滴的红玫瑰,王子一般出现在了福星苑201的门口。庄宁屿初被敲门声吵醒,还以为是楼下患有老年痴呆的熊奶奶又找错了家,于是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去开门——
然后又试图把门关上。
“喂!”易恪一把撑住门板,强行挤进来,“说好我出院后一起吃饭的。”
庄宁屿指着墙上的挂钟。
是稍微早了点没错,但是,易恪握住他的手指,强词夺理:“你又不需要睡够八小时。”
“不需要不代表我不能睡,事实上我极度爱好睡觉。”庄宁屿声音沙哑,“你是想自己出去,还是被我打出去?”
易恪不假思索:“被你打出去。”
庄宁屿没有一秒钟的犹豫,他的攻击速度哪怕放在S级进化者里,也是佼佼者。拳头停在易恪鼻尖前一厘米处,而后者只是稍微闭了闭眼睛,并没有闪躲,事实上,他也压根不觉得庄宁屿会真的打自己,所以在风停止的一刹那,他就翘起嘴角,然后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眼前的手上亲了一口。
庄宁屿:“?”
易恪转身就溜:“我中午再来接你!”
庄宁屿:“小心撞——”
易恪已经捂着鼻子蹲在了地上。
庄宁屿:“……墙。”
半小时后,楼下诊所的大夫龙飞凤舞地填写病例报告:“放心吧小伙子,没事,鼻梁骨没骨折。”
易恪鼻子里塞着两根看起来有点搞笑的XL号止血棉,先是瓮声瓮气地问能不能把露在外面的部分剪短一点,这样真的好像一只猛犸象,被大夫驳回后依旧不死心,软磨硬泡半天,最后还是庄宁屿斥资一块钱帮他买了个口罩,才终于把这爱面子的帅哥领回了家。
“自己拿着。”庄宁屿递给他一个冰袋,“坐好别乱动。”
易恪双眼含泪,刚才被大夫硬塞出来的,鼻子酸,如同被青色酸橙腌过一般的酸,带着一股铁锈味的酸。
庄宁屿拍拍他的脑袋:“看会儿书,我去煮点粥。”
这间房子虽然老旧,但很大,是打通隔壁202做的大套间。家里到处都是书架,书架前摆了一张长方形的工作台,易恪捂着鼻子挪到桌前,随手从笔筒里抽出一根笔。
庄宁屿只会“厨”,没什么“艺”,他煮了皮蛋瘦肉粥,在楼下早餐店叫了两笼肉馅包子,又从冰箱里摸出两瓶果汁。结果易恪因为呼吸受阻,拒绝进食,一脸要死的神情,庄宁屿只好又带着他下楼,让大夫帮忙提前取止血棉,好在易恪的体质不错,虽然只塞了一个小时,血还真止住了。
大夫一边收拾托盘一边问:“小伙子怎么把自己撞成这样?”
庄宁屿没有给易恪医闹的机会,及时把人拎出了诊所,他问:“你现在回去吗?”
易恪一脸不可置信,这是什么残忍的句子,你竟然让我走,我还没吃饭!
庄宁屿:“……”
阳光洒在窗边摆着的饭桌上,庄宁屿把碗递给易恪:“昨天温悦的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
“也给我打了。”易恪低头吃包子,“说要给队里送锦旗,给老邱高兴坏了。”
温悦在规则区内没受什么大伤,出来后缓了两天就恢复得七七八八。她当时在拍完银·Bar的宣传照后,刚靠近酒吧,就在一片白雾中被人打晕,再醒来时,人已经被关进了洗手间,面前站着朝思暮想的姐姐。
当年ALICE·WEN的账号,其实不属于温苓,而是温悦,从始至终银·Bar邀请的都是温悦,童一帅在临近活动开始前亲自打电话,表达了没能在拍摄海报前发现她的遗憾,又说现在虽然海报已经不能更换,但还是想邀请她参加店庆,可能是担心会被拒绝,又许诺会在活动结束后付一万块辛苦费。谁知活动当天,温悦刚好生理期第二天,在床上疼得起不来,就拜托姐姐帮自己去。
“反正我们长得差不多嘛,就坐一坐,过了十二点就能走。”
结果姐姐的十二点再也没能来。
温苓没泡过吧,不会做游戏,又嫌搭讪的人烦,干脆独自溜进了清静的三楼洗手间,躲着给妹妹打电话。
电话聊到后面,手机发烫,于是温苓说:“快没电了,那我先出去扫个充电宝。”
“好。”温悦说,“等会应该会有抽奖环节。”
温苓“嗯”了一声,伸手转动门把。
然后温悦就听到了一阵相当古怪的声音,沉闷的,含混的。
“姐姐?”温悦试探。
电话却已经提示关机。
所以温苓其实并没有在欢闹的一楼和其他人一起举杯喝酒,温悦听到的动静,是她被凶手捂住嘴后,挣扎时发出的声音。
“我姐姐比别人死得更痛苦,也更恐惧。”少女躺在病床上,“她是被凶手单独灌的毒药。”
警方也认可这个说法。调查组的工作人员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温悦,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次的规则区,其实按照正常逻辑,姐姐才应该是那把“钥匙”,因为童一帅的计划里从来就没有她的名字,五年前,只要坐上洗手间旁的货梯,她就能从三号门离开,但五年后,温悦却出现在了规则区,因为这个变数,姐姐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提前出现,按照曾经的经验,把生机留给了妹妹。
温悦捂着脸小声哭泣,在看到姐姐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了姐姐的想法,但她不甘心,她想纠正五年前的错误,哪怕只是在虚假的规则区内,但最终,妹妹还是被姐姐密不透风地保护了起来。
庄宁屿说:“温苓在派对当夜一直往童一帅身边扑,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
“早知道是这样,”易恪有些遗憾,“我们就该帮温苓一把。”
庄宁屿收拾好碗筷:“在你把温悦推向三号门时,听到玩偶们的尖叫了吗?”
“听到了。”易恪点头,“鬼哭狼嚎的。”
“其实那叫声和温悦没关系,”庄宁屿说,“他们当时甚至都没看温悦。”
在确认易恪的行动已经成功后,庄宁屿从洗手间里拖出童一帅,在规则消散之前,把他按在二楼围栏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扯掉了那张虚伪的面具。
丑陋的心无法被剖出,但至少可以让这张和心同样丑陋的脸暴露在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