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苗窜起之前,尤途终于清醒过来,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结果没想到,会在走廊上撞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
尤途懊恼万分地供认:“我当时……有些神志不清,判断不出她是不是一直在偷听,害怕我和童一帅的谈话内容会被泄露,也不想让星美丽和满场的死人扯上关系,所以就……就拖着她回到了童一帅的办公室。”
并且在火苗燃起的前一个瞬间,拿到了那个装有残余氰化物的瓶子。尤途在楼梯间里杀了女孩,然后把人拖到一楼,温苓当时并没有立刻死亡,她在如山的尸体里艰难挣扎爬行着,尤途可能也觉得这画面过于恐怖,为了避免留下指纹或者别的线索,他索性在一楼也点起了大火。
烈焰冲天,烟尘滚滚,肮脏的秘密暂时得以隐入地下。这场灾难带给所有遇难者家属的都是悲伤,只有尤途,在悲伤之外,还额外感受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隐秘兴奋——一直牢牢把握着星美丽,不肯分权给自己的母亲离开了,以一种从未料想过的方式,并且她还留下了一座势头正好的医美王国,留下了巨额的财产,以及,永远带走了那个令人不安的,可怕的秘密。
易恪剔出一勺白嫩蟹肉,又用干净的筷子尖往上沾了一点香醋,庄宁屿脑海里才刚闪过“不妙”两个字,勺子已经凑到了嘴边。
易恪:“啊——”
庄宁屿:“倒碗里!”
啊你个头。
晚餐是法式小羊排和黑松露薯条,还有一大碗新鲜爽脆的蔬菜沙拉,加了甜甜的油醋汁进去,咔滋咔滋,好像在吃王尔德的秘密花园。
易恪:“要不要再加点干酪丝?”
庄宁屿:“你一定要贴在我旁边吃饭吗?”
易恪:“嗯嗯嗯。”
庄宁屿:“……”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吃完饭后,两人一起收拾好厨房,洗碗机里水声哗哗,易恪扯了张厚纸巾擦手:“去换衣服。”
庄宁屿啃红苹果的动作一顿:“还要去哪?”
易恪回答:“第六区平安社区观风路金府巷426号院。”
庄宁屿没想到会等来一个这么详细的地址,这是酒吧案里,调酒师和邻居妹妹两家人一起居住的大院子。
易恪开车穿过了大半座城。被路灯照亮的街道交织成网,庄宁屿坐在副驾驶上,侧头看着车窗外被霓虹整个点燃的玻璃幕墙,市中心的夜晚,要比白天更加亮。
第六区处于老城边缘,金府巷里有许多尚未拆迁的老院子,从426号敞开的大门往里看,屋檐下挂着风铃和小鸟灯,热雾腾腾的客厅里,一大群人正在一起聊着天涮火锅,分不清谁是谁的父母,但总归大家看起来都在好好生活。
易恪说:“阿林家我也找人去打听过了,二老的日子还行,至于杰哥,他的爷爷已经在前年去世了,老人家临终前一直住在敬老院,脑子不太清醒,所以家人一直没告诉他孙子的事,哄哄骗骗地也算……还好。”
庄宁屿点头:“走吧,别打扰他们。”
车辆驶上绕城高架,这并不是回家最近的一条路,更像是在兜风。夜晚的时间被拉长再拉长,在静静流淌的音乐里,庄宁屿开口:“你这种行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不被允许的。”
易恪笑了一声:“知道,但你不说又没人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被夜色浸得低哑温软,还带有一点孩子气的善良。在规则区内结识已经死去的朋友,在规则区外再亲眼目睹朋友的家人因为这种“死去”而被巨大悲伤所淹没的生活,对于每一个有着正常情感的人类来说,其实都是一种绵长的心理折磨。所以无论是教材还是行动规范,都会着力于把规则内外区分开,一旦规则破除,那么行动队员最理想的状态,是立刻遗忘与之有关的所有人和事。
庄宁屿警告他:“下不为例。”
易恪在一个红灯前刹停,扭头看着他弯弯嘴角:“那你以后多管管我。”
这一晚,直到十二点,易恪才把人送回了家。201的门口还摆着那双LV拖鞋,被庄宁屿踢到了换鞋凳下面,眼不见为净。书桌上胡乱堆了一大摞被易恪抽出来的书,洗完澡后,庄宁屿一边擦头发一边慢慢收拾,余光瞥见架子上的相框,不由稍稍一愣——相框里原本放着的是马尔代夫风景照,现在却被换成了一张手绘,依旧是同一片蓝色海,只是在角落里多了张吊床,一个卡通版的自己正躺在那里,翘起嘴角,舒舒服服地摊平晒着太阳。
甚至还给小人的胸前两点打了个码。
庄宁屿笑着摇摇头,继续把书一本一本放回去。
夜很宁静。
……
警方和秩序维护部很快就发布了关于这次规则事件的联合通报,尘封五年的秘密终于得见天日,一时之间,网络热搜几乎被这件事霸榜,尤途和他的星美丽牵扯进多起医疗及金融案件,警方已经迅速成立了专案组,目前正在集中力量侦办。银·Bar周围的绿铁皮被拆除,挖掘机“隆隆”进场,焦黑小楼裹着漫天烟尘,在无数记者的镜头里轰然垮塌,和曾经占据着它的规则一起,彻底消失无踪。
庄宁屿这次没有吝啬赞美之词,在总结里给易恪打了全优成绩。半个月后,秩序维护部发布公告,批准易恪提前转正。钱越猛猛地嫉妒着,他酸溜溜地说:“老大都没有给我打过全优!”
吴桃往他怀里塞了一大摞文件:“别管什么全优了,你抽空去把群众接待室扫干净,王阿姨周末要在那里举办社区单身男女青年联欢会。”
联欢会!钱越压低声音:“又是冲着老大来的?”
“这次不是。”吴桃说,“况且老大也没空,他周末要去吃席。”
是的,秩序维护部第三行动大区副支队长·庄队的忠实粉丝·五套美丽婚纱照拥有者刘晓阳同志,终于要举办婚礼了!因为婚礼地点比较偏远,所以婚庆公司专门安排了几辆中巴车,在当天往返市区接送宾客。
钱越抱着文件去复印,在路过庄宁屿的位置时,就见办公桌上果然放着一张请柬,于是好奇地拿起来看了一眼——新郎刘晓阳,新娘葛青,婚礼地点华年山庄。
“嚯,这山庄真够远的,都快到隔壁市去了吧?”
“没办法,结婚的人最大,谁让人家新娘新郎喜欢。”
庄宁屿也查过这个山庄的位置,看着导航上曲里拐弯的绿色曲线,他果断放弃了自己开车的念头,询问同事周末应该到哪儿等中巴车?
易恪在一百多人的吃席大群里回复:我来接你。
庄宁屿差点没拿稳手机。
新郎官也差点没拿稳手机。他震惊地满世界找人问,我记得我没有邀请一区的小易啊,他怎么在群里,谁把他拉进来的,我和小易都没说过两句话,不,是一句话都没说过,不认识怎么好意思问人家要礼金,什么叫份子已经随了,不是,你们收钱怎么这么积极?
他忐忑不安,专门给易恪打了个电话道歉,结果话没说完,对面就表示礼金是一定要随的,酒席的座位请麻烦把我和庄队安排在一起。
刘晓阳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易恪很有礼貌:“吃饭的时候我想和庄队坐在一起,谢谢哥,祝你新婚快乐。”
刘晓阳结结巴巴:“哦哦好的,不客气。”
天气预报说接下来的一周都是好天气。
万里无云。
第36章 林中白雾1
无所事事的周六早晨,不赖床实在对不起生活。
十点,庄宁屿拖着睡到绵软的筋骨走到客厅,刚打开窗户,斜对面马路牙子上蹲着的餐馆小伙计就“蹭”一下子站了起来,沉稳比出一个“OK”手势,跷脚牛肉中碗,莲花白中份,再加碗红糖豆花,庄哥,这条街没有谁能比我黄阿发更懂你!
革命友谊太过赤诚,原本想吃红汤牛肉面的庄宁屿只好临时改变计划,只让他上来时再帮忙去花店买几个空红包。这个季节已经很有几分萧瑟寒意了,庄宁屿又不爱关窗,所以哪怕家里有地暖,他也依旧穿着厚厚的家居服,趴在窗边晒了会儿这座城市里难得一见的大太阳,才懒洋洋地挪去浴室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