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很多人为此牺牲,不过就总部的立场而言,这场行动算得上有所收获。
毕竟缉察队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搜捕强大畸变物,它能带来的利益颇为丰厚,远超过了总部在收容过程中遭受的损失。
至于路远寒,这个寂寂无名的员工,他在官方眼中正处于失踪状态。有两天之久没有一个同事见过他,更无从得知他去了哪里,谁都没想到“银杏”最后会出现在深度收容区域。
根据现场遗留下的痕迹,勘察组判断出有人制造了这个怪物,某种隐秘的力量正在缉察队内部运作,而路远寒被当成了受害者——但归根结底,还是副秘书长的辩护为他提供了保障。
等到恢复正常状态之后,他还得接受上面新一轮的审讯。
路远寒不禁有些疑惑,怪物真的被关进深度收容区之下了吗?为什么他记得在天花板上看到了那条充满鳞片而又质感粗糙的尾巴……就像从头顶快速爬过的一只壁虎,阴冷、潮湿,只露出尾巴尖似的小片阴影,在病床上方停留了一阵,很快就消失不见。
想到这里,年轻病人削苹果的动作一顿。
即使胳膊打着石膏,刀尖在他手下仍然灵活得像一只翩飞的蝴蝶,盘旋而下的果皮因为他的停顿倏然断开。
路远寒将完好的苹果递到护工手中,示意对方接下这份小小的礼物。
“……谢谢。”
护工似乎有些意外,只是在他转过头命令别人推走隔壁病床的时候,这份腼腆就烟消云散了:“快点!副秘书长还在外面等着呢,都不想干下去了吗?”
考虑到特殊情况,医学部的病床下面都装着滑轮,便于在一些必要场合快速转移病人,比如说有高层探视的时候。在路远寒的注视下,那位同事惊恐不安地被一群白大褂围着推出了门,胸前的狼头被颠得张开大嘴,看上去有些茫然。
路远寒随手将刀放在一边,靠在了病床上。
卡德利安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敲门,像只行色匆匆的孔雀风一般地刮了进来,神情严肃,手指敲打着机械表盘——他赶着去开会,因此只有十分钟可以向下属了解情况,必须速战速决。
“很遗憾在总部的监督下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恐怖事件,但是听我说,银杏,接下来的问题你需要如实告知。”
男人坐在护工们搬来的贵宾椅上,盯着路远寒的眼睛。
当他不摆出那种熟悉的、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时,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就浮现了出来,像他腕骨上走动的机械表针一样冰冷无情。
“我让你去协助杜菲尔德博士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你会闯到其它地方……事实上,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地下四层旁边还有一个废止项目。
鉴于危害性泄露,那地方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封存了起来,就像一个需要修正的错误,由总部严加防控,从根本上隔绝了所有人能接触到那片遗留之地的机会。按道理说,应该没有一条线路通往那个实验室,你是怎么进去的?”
“尤弥尔。”路远寒说。
他现在声带还没有恢复,脖颈上的绷带缠得极为紧实,很难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因此只是动了动嘴唇,简洁扼要地为上司提供了线索。
卡德利安的神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像是在思考这人到底是谁,但他很快就想了起来:
“你说的是那个生物工程部的专员吧,就在事故过后,勘察组发现这人死在了升降梯井下,尸体已经硬了,死亡时间至少在四十八小时以前……换而言之,那天带你离开的不是尤弥尔,而是一个身份不明的恐怖分子。”
那人并不是真正的尤弥尔?
路远寒的思绪空白了片刻。他静下心来,开始在脑海里回想当时的细节,逐条分析,以此来推断尤弥尔是从什么时候起被替换了——是在行政管理部,还是比那更早,在一开始他们从萨城回来的时候?
毕竟那时候他见到的“尤弥尔”就穿着防护服,在这层掩盖之下,别人根本分辨不出他的长相。
事情恐怕比他想得还要糟糕,路远寒意识到,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在他陷入沉思的同时,卡德利安也在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这位秘书长上任前曾经修读过社会心理学,懂得怎么辨别一个人是否在伪装着自己,但路远寒瞬间的反应看上去并不假。
因此他例行公事地又问了一些话,就从贵宾椅上起身,赶去开会了。
“辛苦你了,最近就先以调养为主,毕竟过几天总部还会派人来找你问话,别紧张,有什么说什么就行了……没有人会想得罪站在你背后的人。”
卡德利安在门前停顿了一刹,朝路远寒笑了笑。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路远寒却权当自己没有听见。随着上司的脚步声在门后逐渐远去,他又重新拿起了刀,将手臂处的绷带挑开一部分,露出底下那道狰狞、恐怖、血肉模糊的痕迹。
就在失去意识前,他随身带着的抑制剂被打碎了,尽管药物只倾洒出来一点,却造成了至今都没有愈合的伤口。
这意味着什么?
第159章 幕间(2)
路远寒从鼻腔呼出了一口气。
他的绷带拆了大部分, 底下露出的小臂平展在护工身前,一面皮肤苍白,隐约浮现出的青筋劲瘦有力, 另一面却遍是黝黑可怖的疤痕, 每根坏死的血管都像是某种动物的触手,在旁人的注视之下,它们甚至还会微微蠕动起来, 顺着他的手肘不断盘旋。
就在此刻, 有一支输液针正扎在他手背静脉上, 打进去的药物随着血液流经全身, 应该是促进细胞分裂用的, 让路远寒不免放慢了呼吸,以适应体内的变化。
得找点转移注意力的事做, 他心不在焉地想。
照顾他的工作又轮到了其他护工头上, 新来的这个睫毛很长, 性情温文, 垂下时就像翘起的月牙, 当所有人都戴着防护用的口罩时,一双完美的眼睛便成了出众的标志。
路远寒并非为了追求美才这样做,而是观察周围的活物、将所有细节都掌握在自己认知中能给予他一种别样的满足感。
只是这份愉悦表现出来,便成了悄无声息从床单下钻出的小段触手尖, 那深黑色的物质倾泻在地板上,蜿蜒着勾起了对方的衣角。好在新来的护工素质过硬,即使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也没有手抖一下, 顺利地完成注射, 帮他擦去了出血点。
“多谢。”病人从善如流道。
收好器具后, 护工终于抬起头看了路远寒一眼。他现在已经能和别人正常交流了,为了尽快恢复,路远寒接受了特效药的注射,每天一至两次,刺激他的伤口加速愈合。
不过副作用是让他看起来像条蜕皮的蛇。
护工不得不承认,尽管面前微笑着的人颊上正簌簌落下鳞屑,让本就消瘦的轮廓显得越发怪异,却也没有影响到他那种异于常人的气质……无关容貌,更像是一种深层次的、内在的东西。
望着这张灯光之下的脸,护工却没有一点想要回应对方的意愿,沉默地转身离开,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在社交方面有点隐疾。
他前脚刚走,转瞬又有人匆匆推门而入。
这位访客两鬓灰白,看上去精神矍铄,胸前的口袋里还别着一把手术刀,让路远寒为此感到头疼不已。他的伤情无意中被解剖畸变物的老头看到,对方非常有兴趣,仗着病人暂时无法还手,取了他代谢下的一点组织拿去研究。
秘密被一个聋哑人护工知道,还在他可以着手解决的范围内,但要是换成某个生物实验室的负责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一刻,路远寒不可避免地动了杀心。
对方虽然年事已高,却还没有丧失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佩林教授(这是他工牌上的名字)望着路远寒的眼睛,和这头已经目露凶光的猛兽僵持了足有两分钟,率先释放出友好的信号,声称自己绝不会上报,只是拿去做个人研究而已。
路远寒面无表情,瞥到老头背后别着的那把高能武器,将已经摸起的刀放了下去。
经过上次的事,他已经对研究人员产生了某种创伤后应激障碍,在见到生物工程部的专员时表现得格外突出——路远寒需要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才能忍住不将那些人充满智慧的脑袋拧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