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寒站在了岸边。
他的鞋尖划过地面,将一块碎石踢进去测试,随着硬物落水的声响,只见那块石头竟然被河水“咬住”缓缓下沉,转瞬就消失不见,就仿佛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石头尚且不能幸免,更何况是他们这些背着勘察设备的人呢?
经过路远寒刚才的测试,科考队瞬间意识到,这条河流的黏着力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强。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所有人面色凝重——在没有任何载具、亦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让谁第一个下水尝试,成了炙烤着他们的难题。
路远寒的视线落在了韦斯利身上。
他在将对方炼制成活尸的时候,就已经对剥离下的皮肤做了防腐处理,按道理来说,此时的汉密尔顿少爷应该是科考队中最耐受生物腐蚀的一个,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解除对韦斯利的控制。
路远寒很快就发出了指令,接收到他的意思,面色惨白的青年微微颤抖几下就走了过去,没想到那个性情跋扈的少爷竟然会挺身而出,科考队其他人一时间都显得有些诧异。
一滴汗顺着韦斯利的脖颈滑了下来。
他表现得颇有些不情愿,却又没办法违抗施术者的命令,只得一步一步靠近了那潭幽光,就在韦斯利的鞋尖触碰到岸边平静的水面,即将陷下去之际,河水突然沸腾了起来。
霎时间浪花飞溅,犹如一道又一道离弦之箭,那种激烈的变化吓到了所有人,韦斯利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被路远寒按着肩膀拽了回去。
他只是打算用手下这具活尸探路,却没想真让对方送死,造成无谓的牺牲。
那阵飞流并没有持续太久,只见潮水逐渐退下,河面上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倒影,科考队众人定睛望去,但那里照出来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别的队伍。那些人身着帝国军服,随身配剑,以一种极为忠诚的姿态簇拥着走在最前面的领导者……路远寒不禁想道,就像曾经失踪的护卫队。
看来前面那人就是瑞德·维尔尼亚了。
尽管河水中的影像非常模糊,并不能确认那位皇子殿下的面容是否和报道上一致,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路远寒推断着,护卫队曾经路过此地,不知道出于何种缘故,他们的行踪被河水记录了下来,只是有一点让人感到疑惑——外面的报道声称皇子殿下无端失踪,然而现在看来,这些人行为举止之间毫无紧张、慌乱等情绪,并不像是遭到了袭击。
这样一来,事情就很值得玩味了。
但那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作为影臣,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为陛下尽忠。路远寒的视线微微闪烁,他注意到,有几块废弃的机械装置因为刚才的变故浮上水面,金属的光泽让他心念一动。
“教授,那或许可以作为我们过河的工具。”
路远寒开口说道,他知道列维·霍奇森教授随身带着学院下发的一系列高科技产品,其中就有带攀援爪的钩索。
列维·霍奇森教授立刻反应过来,他从工具箱中取出钩索装置,其中一端交由斥候等人进行固定,另一端则从他掌根下飞射而出,金属的冷光在空中转瞬即逝,随着咣的一声,钉在了距离最近的那块机械表面。
只是那具报废的机械骸骨太过沉重,即使耗尽一整支科考队的力气也难以拖动。
在这种情况下,列维·霍奇森教授改变目标,将钩索重新钉在了那些看起来轻薄、易于转移的金属板上——这一次他们成功了。
沾有锈痕的金属板缓缓漂到了他们面前。
作为负责勘探情况的成员,斥候自然是最先上去的,见他的腰背只是微微起伏,并没有翻进河水中,科考队紧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列维·霍奇森教授走了上去,紧接着是医疗官等人……最后是路远寒。
他们分成了两批,站在不同的金属板上,以此保持脚下平台不会忽然倾翻。
在所有人都涉水后,列维·霍奇森教授将钩索的攀援爪抛向了对岸,这一次他用了最大力道,金属装置猛然射进岩壁中,随着教授逐渐收紧绳索,那根紧绷的钩爪终于将他们带到了河岸另一边。
“——咔哒!”
路远寒调亮了手上的探照灯。
没有了雾钢银矿脉散发出的光泽,地下河彼岸的黑暗变得更为浓重,空气中弥散着带有腥味的湿气,细微的水滴凝结在防护外套表面,就像要将他们逐渐吞噬一样。
好在他们的带队者并不是一个容易感到慌乱的人,整支科考队都跟在列维·霍奇森教授背后,直到他停下脚步。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场景属实让人震撼。
在那充满无数裂缝的岩壁之上,赫然照出了一面巨型爪刻壁画,就像有某种庞然大物曾经伏在这里,用其锋利的兽爪一道一道刻下那些血色痕迹,它……又或者它们,以精湛的技艺描绘着人类跪拜犬首雕像的场景,那座雕像悬于其上,眼睛下渗出的黑气让人不寒而栗。
“难道说……曾经有一个文明建立在帝国的边境线下?只不过人类顺着泄露的矿脉挖掘下来,才触动了那些异种生物的注意。”
列维·霍奇森教授不由得喃喃自语着。
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们顺着壁画的脉络看清了上方那座蔑视着一切的犬首雕像。
祂毫无情绪,裂化出来的八只手覆盖着黑色鬃毛,瞳孔幽幽泛光,犹如审判着下面那些跪拜者的罪恶——只不过壁画底部刻着的铭文不是在漫长的岁月中被侵蚀、刮毁,就是用一种模糊而狂乱的笔触记述着内容,科考队中懂得翻译异文的记录员不在这里,他们也就无从得知那是什么意思。
显然,那座犬首雕像的位格非常之高,仅是望着壁画中塑造出的形象,科考队一行人就已经受到了不小的精神压制,表现出头晕、盗汗等迹象。
路远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壁画。
很快他就发现,在那雕像的兽尾之下有着一行碎屑飘落的痕迹,从那层粉尘的颜色不难判断出,它是最近几个月才出现的。
再结合科考队在河水中看到的影像,路远寒认为,皇子殿下的护卫队很有可能从这里经过,继而进入了更深的地方。
片刻后,他的想法得到了验证。
科考队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那引人癫狂的壁画上,而是顺着岩层走到了头,此刻,他们面前出现了岔道,两条道路同样黝黑、阴冷,它们的区别就在于左侧飘来一股充满血气的腥臭,而右边传来了低沉呜咽,就像从猛兽喉咙中发出的嘶吼。
列维·霍奇森教授看起来有些惊疑不定,无论他将检测仪朝向哪一边,显示出的信号数量都没有变化……但那怎么可能?
面前的路就像是通往深渊一样神秘莫测。
路远寒朝着旁边转过视线,他看到韦斯利微微躬下了腰,那位少爷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似乎又想吐出点金属物质,很显然科考队越下到矿井深处,他受到的影响就越严重——在路远寒看来,韦斯利就像一个能感知到周围磁场变化的探测仪。
只不过这个探测仪需要驯服而已。
路远寒勾了勾指节,谁都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然而韦斯利却像是着魔了似的,汉密尔顿少爷的手掌猛然磕在灯壳上,霎时间割破了皮肤,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殷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渗了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那滴血竟然悬浮在空中,形成了一条指向下方的血线。
第244章 禁地(9)
韦斯利的血液仿佛被某种力量指引着, 飘向了左边那条散发着腥气的通道。
即使反应再迟钝的人,这一刻也察觉到了他身上的端倪,毕竟受到影响的不只是韦斯利·汉密尔顿——他们越靠近黄沙之下的禁地, 就越感觉喉咙干涩, 细密的痒意顺着呼吸道攀了上来,仿佛真如酒馆老板所说,颈骨下即将长出一截硬化肉瘤。
但这种症状还在初期, 并不像他们见到的沙喉症患者那样骨头隆起, 就连喘一口气都非常困难, 到最后只能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