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茱莉亚读完这张纸上的内容,路远寒终于抛出了他的问题:“像这种伪装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怪物,岂不是可能随时出现在我们身边?”
他的话成功逗笑了茱莉亚,奥斯温·乔治在她眼中的形象变成了一个温柔细腻,又有些多愁善感的男人。
她的掌心抚过大腿外侧冰冷的箭袋,将一筐沾满血迹的猫眼螺拍在了柜台上,匕首上的血槽也早就已经被填满。
此情此景,这个猎魔人却露出了一个甜蜜无辜的笑:“没关系,这种伪装是逃不过猎人的眼睛的。更何况它们生而疯狂,哪怕装得再好,也终究无法掩盖自己的本性。如果它真敢出现在这,我不介意让秘语者再多一件收藏品。”
说完这句话,茱莉亚就倒头睡着了。
柜台上堆积成山的空酒杯还没有结账,不过有这些猫眼螺在,想来也够她包下一整夜的酒水。
路远寒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他将那杯麦芽酒的钱放在桌上,便穿过毛绒绒的人面鼠皮地毯,从秘语者的后门离开了。
阴雨连绵的黑夜是霍普斯最常佩戴的面纱,朦胧的浓雾笼罩着通往地海的路,在一片幽邃不见五指的漆黑中,雾气越聚越深,仿佛某种庞然大物驶过投下的阴翳。传闻猎魔人也不能将从地海上来的怪物全部清剿,光源会吸引它们的注意,因此很少有人愿意开灯。
只有街道旁的路灯一闪一闪维持着秩序,在雨水中映照出昏黄细小的飘影。
路远寒撑着一把伞走在回诊所的路上,距离他上次进食已经将近二十四小时,尽管他将诊所一层储藏的食物都消耗殆尽,但仍然无法摆脱饥饿感的束缚。
他能感觉到细小的触须正在皮肤下不安地蠕动着,渴望着新鲜的血肉。
难道真的需要一天杀一个人才能活下去吗?
疑问盘旋在路远寒的心头。如果他愿意,刚才就可以将茱莉亚从秘语者酒吧诱骗出来,在没有携带武器的情况下,对付猎魔人的难度并不是太高。但他并不想这么做,一旦越过底线,那他与邪祟怪物就真正没有了界限,被吞噬自我也只是早晚的事。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排斥,隐藏在路远寒体内的神秘物质越发躁动起来,青筋暴起的手上浮出一个个肿胀的血团,毫无规律地顺着血管无声流窜在他的身体内。
远远望去,就像随时会爆开一样,很难从路远寒的背影辨认出人形。
他能感觉到细如丝线的触须正挤进干瘪的胃袋,顺着食管上游到他的喉咙。伴随着剧烈的咳嗽,那把伞从路远寒的手里摔到了地上,他躬着背满面痛苦地呕出一大滩掺着血气的肿块。在模糊的视野当中,那些裹满黏液的肉块还在朝着四周爬去。
砰的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纠缠不清的思绪。
出于求生的本能,路远寒下意识向旁边一滚。血花飞溅,錾银弹壳擦着他的小腿撞地,在地面上激起的火花转瞬被雨水浇灭。
背后开枪的人显然没打算放过他这个怪物,砰砰又连射了几发子弹,路远寒敏捷地躲进一处拐角后隐藏起来,刚才被弹壳撩过的地方血流如注,滴在地上,被从伤口涌出的触须扫荡得一干二净。
难道是猎魔人?路远寒心道不好,此地离秘语者酒吧有一段距离,没想到还是被别人发现了身份,看来以后不能轻易露面了。
但按照茱莉亚所说,没有任务在身的猎魔人应该不允许在镇内随便开枪才对。
一个糟糕的猜想浮现在他的心头,不是猎魔人,还能肆意开枪清除怪物的,那就只有直属伯爵府的缉察队了。
霍普斯镇属于安东尼奥伯爵的领地,黑区的多数区域都在这位贵族的统治之下,各领地的治安管辖由缉察队负责,不同辖区由不同小队管理。比起正规警察,缉察队更像是一支配备精良的私人军队,他们替伯爵搜罗各地的畸变物,猎魔人与之相比,只能算是民间雇佣兵。
但两者间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由于人力稀缺,缉察队甚至会从猎魔人中甄选一部分表现突出的成员进入其编制。
就在路远寒思考之际,那位缉察队的督察已然来到了他藏身的拐角。
看着眼前幽深漆黑的小巷,督察装填好弹药,持枪往前走了两步。根据地面上尚未被雨水冲刷走的血迹,他判断出刚才看到的怪物应该就埋伏在前方。
在霍普斯值守期间,他在海岸边还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生物,或许是新型畸变物,极有将它带回缉察队研究的价值。
巷子的尽头就在不远处,所以这只怪物无处可逃。
在他谨慎走进去勘察环境的时候,黑暗中一条触手猛然向着他袭来。
眼看枪管被触手缠绕,督察表现得并不慌张,他却没有想到,连开数枪也没能让这怪物死心。枪管脱手而出的瞬间他双臂紧绷,身上的肌肉在短短数秒内膨胀,而他的手掌也变成了尖锐的利爪,长达数寸的指甲泛着幽绿的光泽,一场战斗即将发生。
“砰砰!砰!”
接连数道枪声响起,在那强大的冲击力下,督察踉跄着倒退了两步,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被打出的窟窿。对方的枪法或许不够精准,但足够冷静,至少有一发致命的子弹击中了他的心脏。
——黑暗中仿佛隐藏着一个刽子手,正等待着猎物的死亡。
只是他想不明白,那怪物为什么会拥有如此高的智慧……
第3章 测试
这个问题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迸溅出的血色在滂沱大雨中逐渐被稀释,督察倒地没过多久,那些蛰伏在黑暗中的触手就将他拖进了小巷,触须摩擦皮肤的声音窸窸窣窣持续了片刻才消失。
面色惨白的年轻人从阴影里走出,捧起雨水将脸上狰狞的血痕洗掉。
从他背后蔓延出的道道触手勾缠着一具无法辨认面目的尸体,连同地面上的弹壳一并悄无声息抛进旁边的下水道中。
路远寒站在井盖边上,注视着汹涌而上的老鼠等下水道生物将那具残缺的血肉撕碎。在被逼到绝处时他就已经冷静了下来,饱餐一顿后,更是恢复了应有的理智。
那双遒劲有力的兽爪显然并不是正常人类应有的,而他从安格斯的记忆中也验证了这一点。
除了从地海深处爬上来的畸变物,对于那些供奉着所谓神祇的人类,离祂们越近,信仰程度越深,受到感染发生畸变的可能性也就越高,在秘语者悬赏单上看到的例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
而到了那种程度,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了,感染者成了彻底的怪物,终日在癫狂下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即使具有一定的行为模式,在人群中也会露出破绽。
但那诅咒亦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只靠武器难以与笼罩在阴霾中的地海抗衡,有不少猎魔人会借助献祭仪式向神秘的存在借取力量。其中表现稳定卓越的被编入缉察队中,为尊贵无上的伯爵府效力,而那些迷失在黑暗中的人们,则将走向死亡。
与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猎魔人相比,他们不必为生计发愁,哪怕遇到危险,也能通过自身的力量解决。
刚才那个名叫安格斯的督察想与怪物近身搏斗,却被路远寒开枪击杀。这让他不由得庆幸,还好那一瞬间的判断足够准确,真要打起来的话,恐怕死的只会是自己。
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路远寒此刻双手仍在微微颤抖。
在那种紧急情况下,他只能选择反杀对方,但这也让他发现了一件事,即使是非正常的人类,也能为他提供强烈的饱腹感,这或许意味着他可以通过猎杀怪物为生。
只是安格斯之死无法隐瞒,虽然已经毁尸灭迹,但他的失踪必将引起缉察队的注意,到时候这片区域被封锁调查,路远寒这个外来人就将置身于危险当中。
按照缉察队一向奉行宁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他们并不介意将所有嫌疑人都杀了。
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加入猎魔人小队,一方面,为了寻找新鲜血肉作为食物,另一方面,他要远离案发现场。
尽管缉察队拥有绝对权力,视人命如草芥,但对于可能成为同僚的猎魔人,他们还算态度平和,即使猎魔人有着相当高的作案可能性,也不能随意处置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