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医生摇了摇头,起身远离了从病人体表下蔓延而出的黑水,“畸变程度太高,他们已经被彻底感染了,要是再接触下去,船上其他人也会得病死去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病情最严重的这一批人集中枪毙,尸体火化处理,一根带血的头发丝也不要留下。”
他这话说得冷酷至极,几乎是宣判了死刑,地上还喘着气的水手顿时瞪大了眼睛,两颊恐怖地隆起,伸手就要抓向医生的裤脚。
“砰!”
骤然飞旋的弹壳从水手的下颚打进了颅骨,迸出的脑浆溅射一地,竟然绕开了几人所在的地方。
路远寒收起还在冒烟的枪管,将医生拎到了旁边,用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仿佛在疑惑,医生作为缉察队的一员,反应怎么会慢成这样。
医生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他收起工具,面上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个应付差事的神情,临走时随手将一管药剂扔到了路远寒脚下,被他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是缉察队配发的抗生素。
显然,他作为下属,必须顾虑到这位长官的死活。路远寒虽然不觉得自己会受到感染,却还是将抗生素收好了,并没有让身后的大副等人看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是让他们知道医生手中持有药物,绝对会引起一阵疯狂的争抢。
“现在怎么办……”
他听到背后有人低声问道,而大副似乎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他们就远去了。
从排气管道下滚滚而出的汽笛轰鸣着,拉开了一场肃杀的帷幕。
首先被清洗的是一批水手,他们性命低贱,就像是随处可见的消耗品,在船上还不如沙丁鱼罐头值钱,因此被船长毫不留情地下令处决。剩下的人用煤渣在船尾划出了一片屠宰区,鲜血与黑水都在这里积蓄成河,渗透到船板之下,而无数声枪响被掩盖在浪涛下。
除了行刑者,没有人知道他们死的时候是怎样一副绝望而愤怒的神情。
接下来,轮到了地位稍高一等的机工,有不少人整天跟水手们厮混,症状严重的同样占据了十之二三,只是他们得到了选择的机会,除了被管理者枪决以外,也可以跳进海中自行了断。
但被枪毙只是一刹的痛苦,而到了海面之下,却还要被无数怪物撕咬,千刀万剐恐怕也不过如此惨烈,因此没有几个人有勇气跳海。
对于那几个管轮的处置,则显得宽待了些。
为了榨取管轮身上剩余的利用价值,他们被关在了轮机部舱室内,在病重前都要继续管理船上的动力设备。
每两日一餐都由专人送到门前,要是敢反抗,等着他们的只有被饿死一个下场。
这种牺牲为船上其他人换得了一线生机,原本撑不过几天的食物,因此能多分配一些,无论是自己吃,还是用来讨好上面的人……甚至有人送了两盒黄桃罐头到路远寒的休息室,署了轮机长的名,却被他转手让给了医生。
餐厅内盈满欢笑,香槟塔开了有四五层高,管理层的人们持着刀叉割下肉排的动作熟练而愉快,丝毫看不出有无数人悄然死去了。
意外就在这一晚发生了。
舱门悄然而开,餐厅中的所有视线顿时投向了从门口走进的怪物。一时间充满恐惧的惊叫声此起彼伏,不知道是谁率先开了枪,浓重的硝烟之下,怪物应声倒地,露出覆盖在体表上的残破制服,看上去颇为熟悉。
有人隐约辨认出来了,那是二管轮!
“他怎么跑出来了?其他人呢,不会都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吧!”
“天啊,这太恐怖了……”
“门口的水手干什么吃的!就该解雇他们!”
船员们反应各不相同。
在纷纷嚷嚷的喧闹声中,路远寒放下餐刀,走到了那具尸体面前。身后那些人仿佛被他无视了一样,他冰冷的眼睛中只照出这张腐臭面庞上的黑斑、囊肿以及无数个血泡——二管轮彻底畸变了,他为什么异化得这么快,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副血淋淋的皮毛倒在餐厅内,实在是让人没有胃口。
然而这并不是最严重的问题,随着路远寒一声令下,所剩无几的水手前往储物室检查,才发现他们的食物被开封了,大多数罐头表面已经浮现出了霉点,剩下可食用的部分不到十分之一。
船上的氛围骤然凝固到了冰点,隐隐流露出一股死气。
这意味着那些牺牲根本毫无意义,他们到最后还是会死,在紧急靠岸前,这艘船就要沦为一片饿殍遍地的浮尸处。
——没有一个人想死。
第52章 黑帆暗涌(3)
厮杀开始了。
起初, 是一个身材瘦小的船员。他双手颤抖着将锅砸到了某人头上,血花飞溅,那具倒下的尸体面上还带着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脑壳上潺潺流出的鲜血浸湿了地毯。而行凶的人满面激动, 肌肉轻微抽搐了几下,从他眼中露出一种无法掩盖的喜悦。
鲜血打破了餐厅内僵持的局面,像一根烧到尽头的导火索, 引燃了潜藏在每个人内心的黑暗欲望。
紧接着他们陷进了混战, 人头攒动, 血肉横飞, 刚还谈笑着的管理者们大打出手, 推搡着从前厅杀到了后门,杀得满眼通红, 上一个还没来得及庆祝胜利, 又被锋利的餐刀插进脖颈, 成了下一个人的猎物。
谁都不想死在这里, 他们争得头破血流, 像撕咬着彼此的猛兽,将同伴的脑袋甩飞出去,撞翻了旁边的餐车。
食物倾洒下去,湿漉漉淌了一地, 转瞬被踩成了泥。
而还在厮杀着的众人视若无睹,毫不在意船上寥寥无几的食物是否被浪费了,又有多少瓶香槟在他们脚下炸开。杀机四伏, 一双双浸透血幕的眼睛露出凶光, 比死去的人更像是恐怖的怪物。
只要能杀光周围所有人, 就不会成为饥肠辘辘饿死的那一个。
这场激烈的混战持续了片刻, 直到一声枪响仰天长啸,比奔腾的汽笛更嘹亮,比飞溅的鲜血更激昂,而沉重的枪管悍然撞在了地上,从后往前划动着,一下一下发出极具威胁意味的摩擦声。
所有人微妙地安静了下来,望向场中那个笼罩着低气压的男人。
“够了!”
路远寒的视线掠过在场每一个人,他的声音由衣领上别着的扩音器散播出去,不带任何起伏,听上去冷酷到了极点。
“谁再闹下去,我就赏他一发子弹。”
作为指挥官,必须得杀伐果断,更要有治人的铁血手段。没有人不知道西奥多·埃弗罗斯是一条心狠手辣的疯狗,路远寒的威势镇压了躁动不安的船员们,在那黝黑的枪口之下,所有人逐渐放下手上见血的餐具,自觉地走出来,低着头排好了队。
片刻后,混乱平息了。
路远寒扫了一眼,发现船上的人隐隐分成了船长派和大副派,彼此像隔着一条界线。但他对此并不关心,让治安部的人过来接管了局面,就转身走向了驾驶室。
驾驶室的蒸汽灯在船上最明亮,一排排灯管将光线倾洒在屏幕上,船长和大副都不在,现在指挥舵手们驾船前进的人是二副。他是一个略显瘦弱的内敛男人,见指挥官竟然在驾驶室门前站着,当即面色微变,将路远寒迎了进来。
路远寒望着前方漆黑一片的海域,开口问道:“最近的补给点还有多久能到?”
闻言,二副将路远寒领到墙壁上挂着的巨幅地图前,为他介绍着:“您看,我们现在行驶在这片海域……最近的补给点是莫隆多岛,在航线的正西方向,再跑一千多海里就能抵达。”
偏冷调一点的灯光下,路远寒眉心微蹙,按照二副所言,他们到莫隆多岛最快也要将近一周,而船上的食物被管轮开封过了,只剩下不到三天的量。
这是个无解的困局。
路远寒能用武力镇压船员们的暴动,却不能凭空为他们变出药剂和食物。他要想靠这艘探索船前往海上群岛,就得保证他们能顺利抵达下一个补给点,到了新港口,才能换乘其他船队。
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地图上一块未被标记的区域,与莫隆多岛相比,它离得更近,但同样也充满了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