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
小羊羔跳了跳,用羊角轻轻地顶了顶钟年的腿。
钟年低头打量它。
小羊比昨天长大了一些,更高了,头顶的羊角也长了一截。
羊能长得这么快吗?
钟年正怀疑着或许不是昨天那只,前方响起了熟悉的男声。
“你来了。”
神父出现得很突然,连脚步声都没有。
钟年眼睫抖了一下,注意到对方与昨日不同的装束。
不是那件朴素到灰扑扑的黑色长袍,换上的这件更加崭新,也更加精致。
上好的黑色布料厚重又有垂坠感,腰间束着皮革腰封,绣着金丝的白色圣带挂在肩膀上,脖子上不再单调地只有一条银链,三条叠戴出了层次。
这一身很有气派的神父长袍完全把男人肩宽腰窄且腿长的身材优势衬托出来,少了些沉闷的感觉,更多了一份庄严高尚。
但是,神父该有的圣洁感钟年一丝也没从男人身上寻到,更能体会到的是一种压迫感。
特别是那双黑沉沉透不进一分光亮的眸落在身上时,如有实质的湿冷覆到皮肉上,由衷地觉得浑身发冷。
想到那些居民和面罩男人对自己的提醒,钟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神父自然注意到了他手里的东西,目光平静,开口提的却是他另一只手上的:“那些居民很喜欢你。”
钟年笑容很淡:“可能吧。”
他的疏离很明显,神父的脸色晦暗了几分。
贴着钟年的小山羊像是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点了点蹄子,蹭蹭钟年的小腿,软绵绵地叫出一声。
这一下打破了空气里无形的紧绷感。
神父道:“它希望你摸摸它。”
钟年瞅着小山羊头顶打着卷格外蓬松柔软的毛发,心动了两秒,说:“不用了。”
神父沉默了片刻,没有继续劝说,“你要找的人在里面,跟我来。”
和昨日一模一样的三个字,这次神父不是先一步在前面带路,而是侧身等着钟年先走过来。
钟年犹豫几秒,迈步向前。
小山羊跟着,如同一只黏人的小猫小狗,要贴着人的腿走。
钟年留意着脚下不能踩到它,走得很慢。
神父也保持着同等步调,瞥着小羊,说:“天一亮,它就在门廊等你。”
钟年已经确定了小山羊就是昨天那只,不解地问:“为什么它长得这么快?”
神父:“吃得多就快了。”
“……”
说了又好像没说。
这样含糊其辞,十分诡异,钟年没法心无芥蒂地和小山羊接触,默默地往旁边一挪,躲开了小山羊的贴贴。
肉眼可见的,小山羊僵住了,弱弱叫:“咩……”
钟年注意到神父转过来的目光,含蓄地笑了笑:“我有点洁癖,它是不是从没洗过澡?”
神父眉头一皱,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嗯。”
这之后,小山羊没再贴着他,只是萎靡不振地跟在后面。
要是别的时候,钟年兴许会注意到而心软,但是他心里记挂着面罩男。
后殿,忏悔室的门开着,原来堵门的长椅倒在一米外,断裂成数截的绳索掉在地上。
可怕的是里面和门上都有大片的红色血迹,与其说是溅上去的,面积大得更像是泼。
已经干涸,浸透到陈旧的木板里,像是又上一层新漆。
钟年走近才看到,面罩男人坐靠在里面,身上全是血,脑袋耷拉着,兜帽完全遮住脸,不知生死。
钟年呼吸一滞,立即上前查看情况。
不等他拉开男人脸上的面罩探知鼻息,“噌”地一声,冰凉锋利的刀刃先一步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钟年瞳孔一缩,在惊吓中定住了。
下一秒,锋芒与杀气尽收。
“是你。”
看清是他,面罩男人放松全身肌肉,主动将残败的身体靠过去。
这副不带任何防备、全然信任的模样,仿佛刚刚出鞘的凛冽杀意只是人的错觉。
第50章
“咩——”
小黑山羊一动未动地盯着长椅上依偎的两个人,横瞳孔里印着钟年对面罩男人不加掩饰的着急和关心,又叫着一声,咬住钟年的裤脚拉扯,吸引他的注意力。
钟年无暇顾及它,只顾着检查面罩男人的伤势。
经过一夜,血液止住了,但是半干涸着与衣服黏合在一起,贸然掀开兴许会造成伤口二次撕裂。
不知具体情况,只知道很严重。
“死不了。”面罩男人阖着眸,虚弱得动弹不得,只能依靠钟年勉强支撑,但余光里一直盯着一旁立着的神父,以及那模样无害的小山羊。
且手里攥着的银枪没放开过。
钟年有点着急:“有绑带剪刀之类的东西吗?”
他下意识地朝在场的另一人求助,一双水眸恳求地望着神父。
要的不是药,他怕不安全。
神父负手而立,淡薄的目光在面罩男人身上扫了一圈:“没有。”
这副并不打算插手帮忙的姿态,让钟年迅速下了决定,低头对肩膀上的人低声说:“我把你扶回木屋去。”
至少那里更安全,也有处理的工具。
他把面罩男人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正要起身,冷眼旁观的神父又改了口:“我可以去找找,兴许会有。”
“不用了。”钟年动作未停,用了点劲把人撑起来。
比想象中要轻松一点,面罩男人并没有把所有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弓着脊背,脑袋与他靠在一起。
这个姿势面罩男人的脸恰好贴在他的耳侧,即使有一层面罩隔着,微沉的呼吸声也能清晰地传到耳道里。
才走出两步,脚上感觉到拖拽力,是小山羊又咬住了他的裤脚,四只蹄子都在奋力往后退。
钟年看了神父一眼。
神父绷着一张冷脸,单手就把小山羊揪起来。
小山羊在他手里又叫又蹬,也没挣脱开。
“……”
画面有点滑稽,钟年愣了会儿才回神。
为了让面罩男人尽快得到救治,他没有多耽搁,扶着人走出教堂,一路往木屋去。
教堂的门廊下,一身华丽黑袍的神父静立着,目送着少年越走越远,眉眼低垂,神色是冷而孤寂的。
“别看了。”他对身侧眼巴巴望着远方的小山羊道,“他都没回过头,再见也没说。”
小山羊跺了跺蹄子,低低地叫:“咩。”
像是领会到了什么,神父冷哼一声:“现在的你还不够格。”
“咩……”
“我当然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一抹湖蓝从黑眸中一闪而过,“即使我触犯禁忌强留住他,他也不属于这里。”
“咩。”
“它?”神父皱起眉,“我管不了……不是我暗藏私心,你也属于我的一部分,难道还不清楚吗?”
天色暗下来,有什么*在暗处蠢蠢欲动,涌动着、躁动着,贪婪地往某处而去。
神父眸色幽深,低语道:“要想像它一样脱离我,就早点强大起来。”
小山羊:“咩——”
神父的语气愈发地冷:“别痴心妄想了,我不会愚蠢到为了一时的欢愉而放任自己走向末路。”
天光阴沉,落在男人的侧脸上,却落不进那双漆黑的眸。
眸底探寻不到一分人类该有的情感波动,平静到犹如一片死水,不为万物所动。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入昏暗的教堂中,仿佛与其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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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孩子们帮忙,钟年顺利早早赶在迷雾到来前回到了木屋。
路上他有劝过,可热心的孩子就算忌惮着面罩男人,也要护送到底。
“谢谢你们。”剩下最后一小段路,他提前从孩子的手里接过花篮,温声说,“快回家吧,现在的天色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