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死亡至少能把我从流放中解救出来。如果你有无尽漫长的生命,与日复一日重复的生活,任何人想从这种无限的囚笼里逃离挣脱,似乎都只有求助死亡这一条路可走。
至于魔王的另一种结局,回到魔王城:
我不知道魔王城的里面有什么,游戏的代码也没有写,但既然那里什么都没有,进入到那里的我也算不存在了。
至少所有我见过的其他存档里的魔王,回去以后都没有再出现过,——这难道不就是一种等价的死亡吗?
我无法指望玩家,毕竟,玩家是不可控的。他的到来的确会带来改变,但那些改变会不会、能不能影响到我,一切还是个未知数。
玩家本身就已经够不可测不可捉摸了:想想我曾经见过的那么多图书馆!有的金碧辉煌,有的破破烂烂,还有的存档干脆就没有这个建筑。
每个玩家都有自己的喜好,都有自己的性格,更何况游戏不是现实。这里是假造的,虚拟的,就意味着所有的想法、欲望都能在游戏中合理合法地发泄出来。我怎么能赌那万分之一的概率、赌自己碰上一个前所未有的正常人呢?这可比相信自己的运气要极端多了!
而魔王的身份特殊就特殊在,它可以是所有人。
——每个我走过的存档里,魔王的身份都不相同。任何一个npc都能有机会成为魔王。我曾经见过的魔王有老盖尔、翠丝塔、奥古斯塔斯,其中甚至有一只鸡,这背后的人选看似是随机的,但也有隐含的规律可以总结。
简而言之,玩家完成主线任务后获得的线索共同指向,隐隐汇聚的那个人就是魔王。
那么,我当然也就有成为魔王的机会了。
*
这会是一个希望吗?
做下这一个决定后,站在玻璃窗前,我这么想。
我曾经有过一次希望的,在我刚睁开眼、第一次望向游戏之外的时候。最后的结果你也知道,我满心以为会遇见另一个我,遇见可以交流的同类存在,直到命运冷酷地给了我当头一击。
——这是又一个希望。
我能成功吗?
我希望我能成功,毕竟我能做的就只有希望了,这不是能由我决定的事。一个赌徒,尽管他已经输了一次,但若是只有这一条路,也只好押上全部的筹码了。
这样我就有了两条路,一条是等待玩家,一条是自己成为魔王。死亡,或者回魔王城,这两条路本质上又是相通的,即便是成为魔王,也得等到玩家来。
无论如何,我都得去魔王镇了。
我决定启程去魔王镇——顺其自然的,遵从设定的。既然所有的林辛迟都在这里,那我也同样该在。何况我对这个宁静的小镇并不讨厌。不过启程前还有意外,我遇到一个特殊的人。
那是在一个大雪天。
林塞从地上抓起一抔雪,仔仔细细地洗去了手上的红。
“你为什么想要走?”
“因为我要找一个敌人,”他说,“外敌。只有这样,才能让现在的教廷洗牌。”
那年林塞七岁。
他六岁来到主城,这一年里,他生活得并不好。这种不好不止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六岁前的他随一位清贫的老神父修行,早早地继承了他的虔诚和笃信,可来到主城才知道,这种虔信是主城的池酒林胾中最不足为人道的东西——
趋炎附势,卑谄足恭,谄谀取容。
神职人员与普通人没有不同,甚至,因为身上所笼罩的光环,背后的阴影才更为深重。林塞是幸运中的不幸者:幸运的是,由于出生时刻上的巧合,他作为教皇的候选人来到教廷,早早来到了其他人一辈子努力的终点。
不幸的是,他的信仰又是那样坚定,老神父的崇奉被他毫无保留地继承下来。
如果他不是那么清高,那么他不会穷迫;如果他不是那么虔信,那么他不会痛苦。
物质的欠缺尚能弥补,信仰的崩裂却难以为继。
有的人从俗沉沦,有的人奋袂而起。林塞则是后者。
那时的我漫不经心地想:既然如此,就帮帮吧。
——反正错了,设定也会去改写掉的。
我已经很少做出这种决定,如你所见,我实在早已经被这个该死的世界变得兴致缺缺。或许是某种本质上微妙的共通性,又或许是他眼里的神情,让我想起了埋葬在过往中某些激情澎湃燃烧的岁月,记忆被时间冲刷斑驳,我快要记不清了,而世界被重置,历史同样也不会记得。
我破天荒伸出援手。
归根结底,是我并不想亲手去浇熄那团火:即便错了,设定自然会乐意效劳,世界会把他掰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总归轮不着我来泼那盆冷水。
然而第二天,他仍然在我面前。
毫发无损,活蹦乱跳。没有重置、回溯、倒流,我几乎要惊讶了,带着灿然一新的目光看他。
他是变化吗,还是同样作为设定中的一环?
我已经决定启程,但还是多问了他一句:“你想去哪?”
“魔王镇。”
他答得飞快。
我沉默了一小会,说好。
林塞可以去任何地方,可他偏偏选择了魔王镇。
虚空中无形的齿轮走过一格——咔嚓;我在瞬间产生了一种明悟。已发生的,必将发生;未发生的,也终究排列在时间的通路上。
这个世界是一条线性的单程道,命运书写下一切结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魔王镇吗?那就去魔王镇吧。
我只能想到一个词,那就是等。等玩家上线,等未来降临。除了等还能做什么?命运已经堵死了其他小径。我面前只有这一条路,延伸开去,这似乎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等待吧。
你的玩家会来;
——他总是会来。
TBC.
第46章 046
故事中的魔鬼被封印在锡制的胆瓶里, 投到海里去。
第一个一百年,它想:谁将解救我,我给他终身荣华富贵。
第二个一百年, 它想:谁将解救我, 我给他全世界的宝藏。
第三个一百年,它想:谁将解救我, 我就满足他三个愿望。
可是没有人来, 始终都没有人来,于是第四个一百年, 它想:谁将解救我,我会杀死他。
……
玩家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这让我几乎觉得,生活要回到正轨了。
这很好。我的意思是说,这使我感到安全。
半个月后,我从图书馆里出来。我认为玩家大概不需要我了,这很正常,时间终究是能冲淡一切的东西。他的生活那么忙——还没有上线前我就说,他是个很忙很忙的大学生,他要上课, 实习,如果临近毕业, 那还有万恶的论文和查重。
那么多东西排着队进入他的世界里, 一个位置空出来, 很快就能被新的挤挤挨挨地填补上。我的痕迹并没有在那其中停留太久,尽管带来这些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想,他大概是不愿意听我说一声抱歉的。
玩家还留下一个任务, 那就是河里的鱼。
现在的河依然清澈见底——是真的见底,因为所有的鱼都已经死绝了。渔夫也依然翻着白眼,肉眼可见的,直到玩家下一次上线前都不会再有什么好转的迹象。
搜查小队就按部就班地沿着河流的方向走,每天一次,沿着固定的路线,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然后就收工回家了。
世界又变回我熟悉的样子,除了玩家带来的、无法终止的变化。曾经我得到过这么一次机会,在收到玩家送来的第一次好感度礼物提示弹窗前——我可以直接选[是,接受],那已经被原定的支线任务占用状态的npc,他们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