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敢这般荒唐杀人!”
指责的声音很快被他人盖下去,有人立即道:“是何弘声,定是何弘声!”
姬青翰抬起头,望向说话的大臣。
对方也是何儒青的家臣,现在被疯癫的姬青翰吓破胆,果断弃了何弘声保何儒青。
“大人说得对。”
姬青翰转过头,醉醺醺地往屏风后走,快要走回阴影处时骤然停下步伐,笑着与卯日迎上视线。
艳鬼饮酒的姿态端庄,可那张脸上又倒影着粼粼的酒波,似是琥珀彩石点染上眉宇。
姬青翰瞧得专心致志,背对众人,一挑眉,眼中没了醉意。
“说得对。赐肉。”
舞姬涌入宴会,就在何弘声的尸首上起舞。
侍从端上案桌的金鼎,内煮的肉汤滚烂,竟然呈现诡异的血红色。
卯日靠着姬青翰,鬓边的红发飘动,手上的魁丝牵扯着无数傀儡,正在金鼎中下幻蛊。
巫礼懒洋洋地问:“太子爷觉得他们会在幻觉里看见什么?”
姬青翰把他抱到腿上,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首:“你给他们讲了西周铜鼎烹杀顽童的旧闻,孤又金鼎赐肉,等会肯定吓昏几人。巫礼大人是吓唬人的恶鬼,心肝是你的帮凶。”
卯日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有些疑惑,“哥哥瞧你也没喝多少酒,怎么就醉了?”
屏风外的群臣因为幻蛊开始惊叫,也有好官陷入梦境沉睡,姬青翰却不管,抱着卯日。
“巫礼大人的酒太烈了,孤只是嗅一嗅就醉了。”姬青翰闭着眼,舔吻卯日的唇,“我杀了何弘声,等宴会结束,何儒青定然……”
卯日原本笑盈盈的,牵着姬青翰手指玩,等了几息没听见他下文,便拍了拍姬青翰的背。
“定然什么?”
姬青翰却没回声。
肩上的重量变得更沉,湿濡的感觉从肩上传来,卯日再去摇姬青翰时,对方便从他肩上倒了下去。
卯日茫然一瞬,翻过他的脸。
姬青翰闭着双目,一道蜿蜒的血痕从鼻腔淌了出来。
卯日瞳孔一缩,“青翰!”
他正要去拍姬青翰的脸,太子却猛地睁开眼,爬起身,一言不发从拖过案桌上的铜鼎,倾掉里面的汤,提着金鼎往外走。
卯日察觉到古怪,上前要拦。
姬青翰转头时,眼神阴郁,唇角渗着血。
“来人!”太子爷道,“把他们全杀了!”
他又疯了!
姬青翰彻底脱离了卯日的掌控,他抱着金鼎砸人的时候楼征也拦不住,血肉飞溅,卯日不得不用魁丝捆着他。
姬青翰却显得极其痛苦,哭嚎着要杀人。
这是卯日第一次见他发疯,魁丝会把姬青翰勒出伤痕,他只能抱着姬青翰,将所有的光芒渡过去。
姬青翰的瞳孔中都是血红色,皱着眉,掐握着卯日的手腕,他的视线游曳在宴会中,最后定格在何弘声的尸首上。
卯日将他的脸掰正,朝着自己,拂去他脸上的血泪,“你看着我。”
第120章 送神还山(七)
姬青翰面颊上都是污秽,显得有些呆滞与迟钝,盯着他的时候双目难以聚焦,他根本听不懂卯日的话,挣扎着要跑出去杀人。
士兵们面面相觑,楼征与谢飞光也赶来:“怎么了?”
姬青翰转过头,从楼征手里夺过剑,手腕一翻,礼器便飞了出去,宴会上传出一声尖叫,几人绕过屏风,见那把剑插在了何儒青家臣的胸口。
卯日沉下脸,用魁丝捆住姬青翰,将他打昏,抱在怀里,对谢飞光说:“二哥,还记得哪些是何儒青的人吗?”
谢飞光点头。
卯日果断道:“杀了他们。”
“青翰既然已经动手,横竖都要受罚,那这顿宴会就不能只杀两个臣子。”卯日冷冽道,“我要让何儒青的人全都死在宴会上。”
他扣着姬青翰的手,“将准备宴席的下人全部引来。青翰无故发疯,我原本怀疑是香丸所致,但此现在看来,是有人下毒毒害太子。”
一众下人被楼征押到宴会上,谢飞光站在桌后擦拭剑刃。
卯日坐在一侧,操控着昏迷的姬青翰坐在主位上,被剑刃扎出洞窟的屏风挡在两人前。
“太子受陛下所托负责伽蓝寺处决假僧,何家臣子却倚老卖老,搬弄是非,妄图离间太子与何老将军两人关系。何弘声更是罪无可恕,胆敢命人下毒毒害姬青翰,无理咆哮怒骂当朝天子,惹得太子怒发冲冠,一怒之下斩杀罪臣。”
卯日眸中泛着冷光,“如今何家臣皆已伏诛,只要你们指认是谁下的毒,太子会网开一面,宽待你们的家中亲眷。十息之内,要是下毒的人还不站出来,你们今日便和何家臣子罪名相同,谋害皇家,满门抄斩。”
楼征便按照他的命令开始倒数。
侍从们还在搬运何家臣的尸首与昏迷的臣子,血液染红了地毯,侍从们垂着头瑟瑟发抖。
不出片刻,谢飞光回来了,见卯日坐在自己位上,牵着昏迷的姬青翰,掌上的光源源不断汇过去,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巫礼面上毫无笑意,只是掐着时间,说,“时间到了。楼征,将肉羹给他们灌下去。”
侍从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汤羹,只是见过场上尸首,联想到楼征的话,顿觉得那碗汤是要命毒药。
几人倒下后开始哀嚎,甚至七窍流血,四肢扭曲着在地上爬行,余下的侍从无不面露惊惶。
卯日在汤羹里放了幻蛊,自然知晓那不是毒药,但他也没有最初的好心情,五指插入姬青翰指缝,等着楼征等人喂完肉羹,才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朝下,指腹上系挂着魁丝。
场内乱爬的侍从身躯僵硬下来,顿在原地。
卯日食指微蜷。
侍从们的胳膊便抬起来。
他对傀儡们说,“好在太子吉人自有天相,没有喝下疯药疯癫。你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姬青翰没疯,还需要新的药。”
原本僵持不动的傀儡们,终于有人动了动四肢。
是平时给姬青翰送药的宦官。
卯日甚至没喊楼征与谢飞光,宦官脚下就长出了一张鼓目的鬼面,血口大张,咬住宦官腿脚。
四面八方千万根魁丝激射而出,将宦官悬挂在空中。
谢飞光转过头,见卯日半张脸上流着泪,半张脸又是冷厉的,似是一座有阴阳面的神山。
他察觉到如今的卯日与当年的春以尘有所区别,唯一不变的是,卯日投向赋长书的目光。
就和当年赋长书固执望向春以尘时如出一辙。
卯日抱着姬青翰:“二哥、楼征,若是宣王的诏令下来,劳烦你们拦一拦,等我唤醒长书。”
太子宴杀何家臣子,疯癫后却闭门不出,何儒青三番四次上奏逼宣王问罪姬青翰,后来更是借病罢朝。
灵山长宫大门紧锁,木芙蓉被摘光了半树叶子,姬青翰手上都是血,摸到凸起的地方,在卯日的白皮上划出一条线,抓握出几枚湿漉漉的指印。
卯日喊了他几声青翰,又慢慢唤他长书。
姬青翰不回话,只抱着卯日走到案桌边,将巫礼平放在桌上,牵着他的手去摸那根血痕。
直到两人手上都是血,艳鬼颤抖着,泪液与汗液似是崖上飞泉一般淌。他察觉到姬青翰试图越过红痕,钻进自己身体里,牢牢嵌在里面。
卯日终是崩溃哭出声,捂着眼睛泄得干净。
姬青翰喘着粗气垂下头,眼里的血不流了,鼻尖坠着汗,他迷茫地盯着卯日的方向,似乎不理解他在做什么,半晌后,伸手拨开巫礼面上湿濡的红发,将人抱起来。
他带着卯日走进了灵山长宫的地宫。
卯日也没想到姬青翰在下面私自修了一间地宫,怔忪许久勉强回神。
琉璃房里倒映着炫目的白,哭声与呼吸声变得清晰可闻,姬青翰骑跪在卯日大腿上,摸那条红血痕,随后抱起卯日,让巫礼的背靠在琉璃上。
五光十色的琉璃溅上了水液,卯日无依无靠,一直往下滑。他不知道为什么哭得很凶,双眼婆娑,面颊上汗液与泪水似奔腾不息的河流,那根血痕上方被撑出形状。